娘说弟妹来这里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弟妹正怀着身孕,娘每次都让着她。蛆往肉里钻,娘越是让她,她越不像话了。今天的弟妹像发疯了一样竟指着娘的脸骂:滚到外面去,老不要脸的臭货!是可忍,孰不可忍?
娘回了一句:我哪里不要脸了?养私子才不要脸呢!娘的这一句点着了大火,弟妹一下子跳了起来(传说弟妹的母亲有过私生子)。仗着有孕在身有恃无恐的弟妹一把揪住娘的白发,我矮小的娘被一把摁到了地上,娘被迫丢开老命地与之厮打在一起。娘哪里是她的对手,娘的气都喘不过来了,我冲上去拉了弟妹一把(并没敢拉重),这一拉不要紧,逢人上的弟妹竟一把揪住了我的胸脯,呼天抢地地大喊:怎么得了啊,娘儿几个打死人啦!三弟在一旁急傻了眼,帮谁都不是。
我指着他吼,老三你这样的老婆你管不管?!三弟劈手给了弟妹一个重重的耳光。这下乱成了一锅粥,弟妹投死放泼在地上乱蹬乱滚死去活来,不一会儿,弟妹口吐白沫昏死了过去……
救护车车赶来时,屋子里已挤满了人,街坊邻居们七嘴八舌,有的指责母亲,有的责怪弟妹,剪不断,理还乱,清官难把家事判。乱了的家事叫任何人也束手无策。我真恨我自己,就在我眼皮底下,让事态乱成这个样子。
好在医院里,弟妹很快就苏醒了过来,谢天谢地,身体并无大碍,腹中的孩子平安。弟妹披头散发地坐在病床上,几个女人在劝着她,毕竟是你婆婆呀,你咋就不让着点呢。
半天不语,弟妹突然咬牙切齿道:除非我死!绝不会轻饶老货的!病房里鸦雀无声。来苏水的味道里,有一股沉闷,有一股窒息。
一对穿戴整齐的老人手挽着手来到了病房。老人把一兜水果和补品轻轻放在弟妹床头的小桌上。谁都认出了他们,他们就是我的娘和那位老汉。娘很美,我矮小的娘亲一头苍苍的白发下瘦削的脸庞,看上去有一种我从未发现的静美。不屈不挠的弟妹又战火重燃:她抬手将那兜水果掀了个底朝天。
苹果满地乱窜,它们难道也摔痛了吗?摔痛的苹果发出闷闷的呻吟。就在这时,就在众人齐齐关注的目光里,娘双膝一弯跪了下去,跪在了地上,跪在了她的儿子儿媳们面前……
倾头跪地的娘,背是那样的弓,酷似一只谢罪的虾米。此刻,我赫然感到躬身跪地的娘亲是那样的弱小,那样的衰老。哦,娘啊,您不是因为跪地才弱小才衰老,您是因为衰老因为弱小才跪地的啊!我再也无法遏止住我汹涌咆哮的泪水,一任它一泻千里浩浩荡荡……
那位老汉也跪了下去,跪下去的他还不忘用手搀扶着我娘单薄的背,娘老泪涟涟,只说出了一句请求的话语:孩子们,放娘一条生路吧!
我和弟弟扑了上去,在场的所有人都扑了上去——抱起了我长跪在地的娘亲……
冷雨霏霏的早晨,母亲留下了那套房子的钥匙走了,和那位老汉一起走的。
我亲爱的娘亲,您去了哪里?您是否知道?您忏悔的儿子儿媳们正日日夜夜把您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