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最亲爱的大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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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最亲爱的大姑

  我成了汪贵儿的出气筒。她把对她男人的怨气都发泄到我身上,每天拉着张苦瓜脸守在我旁边,逼着我多吃饭,逼着我啃书本。她的理由是:“你不吃我白食,我也不占你便宜,你爸妈给你寄多少钱我花多少,咱们谁也不欠谁。”

  高二上学期,我给母亲打电话,寒暄几句后母亲问起汪贵儿的情况。我幸灾乐祸地说:“老偷偷哭呢,她以前不是老气得您哭吗,现在轮到她自个儿了,活该!”那头却好一阵沉默。许久,我听到母亲幽幽的声音:“孩子,请原谅妈妈,你大姑是个好人,咱们一家人都对不起她啊!”

  我这才知道,父母在外一直不顺利,还要负担上大学的哥哥,我的生活费他们一直打着白条。自我入学后,所有的学费、生活费,全是汪贵儿给我负担的。为了我,她暂停了给北京读研的儿子寄钱,让他自食其力。因为我的有言在先,她一再叮嘱父母别让我知道,怕我叛逆的个性不接受。母亲说:“你大姑是脾气多么刚烈的一个人,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的,所以这些年来我不孝顺你爷爷奶奶,她不像别人睁只眼闭只眼图个和气,非得不依不饶地和我较真儿。她这人是刀子嘴豆腐心,而现在,你大姑为了你,再也刚烈不起来了,凭她的身体和那点退休工资供不起你,所以才肯吞下丈夫给她的屈辱啊。也只怨爸爸妈妈太没用了,害你姑过这样的日子……”

  我雕塑一般定住了。母亲敢讲出这些真相,敢冒着破坏她在女儿心目中形象的危险,这对于好面子又有心计的她来说,要受到多大的感动才有可能。

  挂掉电话,汪贵儿进来了。依然是冷着脸,依然是没有温度的语气:“磨蹭什么,快吃了饭做作业去,你妈又寄钱回来了,让我明天去给你买个英语随身听。”

  我转头看着她,一直看着,直看得她不知所措。然后我慢慢走过去,慢慢抱住她有着难闻的老年暮气的身体,把头伏在她肩上。这是我有生以来与她最煽情的一次身体接触。她显然不习惯这种方式,在空中晾着两只手,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只是不停地问:“干吗呢你这是?今天没发烧吧,啊?”

  “大姑,谢谢你!”我喃喃地说。她一下子就不再挣扎,然后,我的后背被一双手紧紧搂住了,我们听见彼此温暖的心跳。

  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吐了口长气,汪贵儿也跟着吐了口长气。开学没多久,我就听到汪贵儿离婚的消息。

  大姑爱你没商量

  后来,哥哥结婚了,我也长大了,都过得很安逸,只有大姑,还一个人住在爷爷奶奶遗留下来的老房子里,窄小,冷清。她不肯去北京的儿子那边,听说儿子的女朋友是北京人,她怕自己是累赘。她也习惯了住在这个亲人相邻的小城,习惯了给大家操心,仿佛没有她,整个大家族就会乱了套。她还是那样,只要听说哪家有了矛盾就颠颠地跑去劝和。她给这家那家侄子侄女侄孙们做的布鞋和小衣服,根本就没人穿,她却依然乐此不疲。

  那天我去看母亲,娘俩的话题突然转到汪贵儿身上。很多往事在一瞬间升腾起来,突然想流泪。我想起汪贵儿这样博爱的女人,世上能有几个呢?她恨不得把自己分成很多块,每一块都为身边的亲人操心;她不求感恩回报,也不怕遭到厌烦,她坚持她的,忘我地爱着血脉相连的亲人们,这已然成了她的一种原则和习惯,与生命同在。

  去年“五一”假期,我特意回到小城把我的电脑给了大姑,接上了宽带。她惊讶得眼珠都快掉下来了:“我这老太婆咋会用这玩意儿呢?”我说:“这样你就不孤单了,以后想笑时可以搜小品相声看,想哭时搜有白血病的韩剧看,还可以和你儿子QQ或MSN,没准儿还能来一段网恋找个老伴呢……”我教她拼音输入法打字,她学得很认真。她问我给她取什么网名,我大笑着说:“太平洋警察,成不?”“成!”她也大笑。

  “丫头,你对我真是太好了,我将来死的时候不喝孟婆汤啦,下辈子还做你姑。”她坐在电脑前,边说边笨拙地在键盘上瞎鼓捣。30瓦灯泡和显示器的光亮下,她的满头白发闪着细碎的光芒,勾勒出一幅苍老风霜的剪影。而她却那么快乐和满足,简单的表情像个没受过苦难没经历岁月的孩子。

  大姑,我亲爱的大姑。我在心里叫着,鼻子猛地一酸,这一次,怎么忍也没忍住,热热的泪水哗的流了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