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伯家的苔丝(上)-第三期-旗鼓重整
有一天,他偶然对她提到古代希腊的牧畜生活,(希腊古代牧畜生活,特见于希腊牧畜生活诗,如随厄克锐特所写.)他看出来她的抑郁.他对她说话的时候,她正在一个土坡上,采一种叫做"爵爷和夫人"的花蕾.("爵爷与夫人",原文lords and ladies,一种花,也叫cuckoo-pint或wake-robin,丛生,多长于树篱边上.花肉穗,因色有深浅,暗示男女两性,故名,深者为爵爷,浅者为夫人.)
"您怎么一下子发起愁来了哪?"他问.
"哦,我这不过是......想起我自己来就是了,"她微微作出一副苦笑的样子来,说,同时一阵一阵,时作时辍,把一个"夫人"花蕾动手剥开."我这不过是想起我自己可能的情况来就是了.我的生命,好象是因为没有碰到好机会,都白白地浪费了.我看到你知道那么多的事儿,念过那么多的书,见过那么多的世面,想过那么多的道理,我就觉得我这个人什么也不是了,我就好象《圣经》里那个可怜的示巴女王(示巴女王,见《旧约.列王纪上》第十章:"示巴女王听见所罗门因耶和华之名所得的名声,就来要用难解的话,试问所罗门.......所罗门将她所问的都答上了......示巴女王见所罗门大有智慧......又见他上耶和华殿的台阶,就诧异得神不守舍.")一样,诧异得神不守舍了."
"哎呀!你快别因为这个自寻苦恼啦!你瞧,"他说,说的时候带出相当热心的样子来,"我这亲爱的苔丝,我要是能帮你的忙,那我就别提多高兴啦.我能帮你念历史,念别的东西......不论什么,只要你想念,我都可以......"
"又是一个'夫人,,"她举起她剥开了的"夫人"花蕾插嘴说.
"什么?"
"我是说,剥这些花蕾的时候,老是'夫人,比'爵爷,多."
"别管什么'夫人,.'爵爷,啦.你愿意不愿意选一门学科,譬如历史之类,学习学习?"
"有的时候,我觉得,除了我已经知道了的历史以外,不想再多知道."
"为什么?"
"因为,知道了我也不过是老长老长一列人中间的一个,发现了某一本旧书里,也有一个正和我一样的人,我将来也不过是要把她扮演的那个角色再扮演一遍,这有什么用处?这只让我难过.顶好别知道,你的本质和你已往作过的事,正和从前上千上万的人一样,也别知道,你将来的生活和要作的事,也要和上千上万的人一样."
"那么你当真什么都不想学了吗?"
"我倒是想要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太阳在好人和歹人身上,一律地照耀?(见《新约.马太福音》第五章第四十五节;"他叫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的人.")"她声音有点颤抖地答道."不过那可正是书本上找不到的."
"苔丝,快别这样苦恼啦!"他说这句话,当然只是由于他觉得,按照通常习俗,应该劝慰一番就是了,因为他自己从前也不是没对这种事情发生过疑问.并且他一面看着苔丝那副还没有实际经验的嘴和嘴唇,就一面想,这么一个乡下土孩子,会有这种感情,那一定是她听惯了这种话,才随口说出的.她仍旧剥"爵爷和夫人"花蕾;因为她低头俯视,所以她那波纹如皱的目睫,也垂在她那柔媚润泽的脸上;克莱把她这种情态看了片刻,才恋恋不舍地慢慢走开了.他走了以后,她还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满腹心事地把最后一个花蕾剥开;于是忽然又从梦思中醒了过来,不耐烦地把那个花蕾和所有的"爵爷和夫人",都一齐扔在地上,因为她想起自己刚才那种傻头傻脑的样子,对自己起了一阵厌恶之感,同时她内心深处,起了一种使她激动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