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01
"它最记得你呢."
"是吗?"
女子一把攥住他的指头,没有松开,手牵手地登上楼去.在被炉(日本的取暖设备.在炭炉上放个木架,罩上棉被而成.)前,她把他的手松开时,一下子连脖子根都涨红了.为了掩饰这点,她慌慌张张地又抓住了他的手说:
"你是说它还记得我吗?"
他从女子的掌心里抽出右手,伸进被炉里,然后再伸出左拳说:
"不是右手,是这个啊!"
"嗯,我知道."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抿着嘴笑起来,一边掰开他的拳头,把自己的脸贴了上去.
"你是说它还记得我吗?"
"噢,真冷啊!我头一回摸到这么冰凉的头发."
"东京还没下雪吗?"
"虽然那时候你是那样说了,但我总觉得那是违心的话.要不然,年终岁末,谁还会到这样寒冷的地方来呢?"
那个时候......已经过了雪崩危险期,到处一片嫩绿,是登山的季节了.
过不多久,饭桌上就将看不见新鲜的通草果了.
岛村无所事事,要唤回对自然和自己容易失去的真挚感情,最好是爬山.于是他常常独自去爬山.他在县界区的山里呆了七天,那天晚上一到温泉浴场,就让人去给他叫艺妓.但是女佣回话说:那天刚好庆祝新铁路落成,村里的茧房和戏棚也都用作了宴会场地,异常热闹,十二三个艺妓人手已经不够,怎么可能叫来呢?不过,老师傅家的姑娘即便去宴会上帮忙,顶多表演两三个节目就可以回来,也许她会应召前来吧.岛村再仔细地问了问,女佣作了这样简短的说明:三弦琴.舞蹈师傅家里的那位姑娘虽不是艺妓,可有时也应召参加一些大型宴会什么的.这里没有年轻的,中年的倒很多,却不愿跳舞.这么一来,姑娘就更显得可贵了.虽然她不常一个人去客栈旅客的房间,但也不能说是个无瑕的良家闺秀了.
岛村认为这话不可靠,根本没有把它放在心上.约莫过了一个钟头,女佣把女子领来,岛村不禁一愣,正了正坐姿.女子拉住站起来就要走的女佣的袖子,让她依旧坐下.
女子给人的印象洁净得出奇,甚至令人想到她的脚趾弯里大概也是干净的.岛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由于刚看过初夏群山的缘故.
她的衣着虽带几分艺妓的打扮,可是衣服下摆并没有拖在地上,而且只穿一件合身的柔软的单衣.唯有腰带很不相称,显得很昂贵.这副样子,看起来反而使人觉得有点可怜.
女佣趁他们俩谈起山里的事,站起来就走了.然而就连从这个村子也可以望见的几座山的名字,那女子也说不齐全.岛村提不起酒兴,女子却意外坦率地谈起自己也是生长在这个雪国,在东京的酒馆当女侍时被人赎身出来,本打算将来做个日本舞蹈师傅用以维持生计,可是刚刚过了一年半,她的恩主就与世长辞了.也许从那人死后到今天的这段经历,才是她的真正身世吧.这些她是不想马上坦白出来的.她说是十九岁.果真如此,这十九岁的人看起来倒像有二十一二岁了.岛村这才得到一点宽慰,开始谈起歌舞伎之类的事来.她比他更了解演员的艺术风格和逸事.也许她正渴望着有这样一个话伴吧,所以津津乐道.谈着谈着,露出了烟花巷出身的女人的坦率天性.她似乎很能掌握男人的心理.尽管如此,岛村一开头就把她看作是良家闺秀.加上他快一个星期没跟别人好好闲谈了,内心自然热情洋溢,首先对她流露出一种依恋之情.他从山上带来的感伤,也浸染到了女子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