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记(上)-第二部-金钱-第09章-戈根的脑袋
"是的,"侯爵重复道."一个和女儿在一起的医生.是的.新的哲学因而而开始!你累了.晚安!"
他此时的神色就像府邸外面那些石雕的人面那样高深莫测.他的侄子朝门口走去时,仔细地察看着他的脸,但一无所获.
"晚安!"叔父说."希望明天早晨再见到你.祝你睡个好觉!拿火把将我的侄子送到他的卧室里去!......如果你愿意,就把我的侄子烧死在床上好了."他在心中对自己说.然后,他再次摇晃小铃,召唤他的贴身男仆到他的寝室中来.
贴身男仆来了又走了.侯爵老爷穿着宽松舒服的睡衣,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准备在这个依然闷热的夜晚静静地睡个好觉.他的睡衣在走动中发出沙沙的声音,而软底拖鞋却悄无声息,就像一只工于心机的老虎.这时的侯爵就如故事中所描述的那种中了邪的凶残恶毒的侯爵,一会儿由人变成虎,一会儿又由虎变成人.
他从奢侈华丽卧室的一头踱到另一头,回忆起白天旅途中的一些片断:夕阳西下时候的缓慢爬坡,落日终于下山的景象,山坡,磨坊,悬崖上的监狱,山谷中的小村庄,泉水附近的农民,和那个手持蓝帽,指点马车链条的修路工.那潭泉水使他记起巴黎的喷水池,那只放在水池底座的小包裹,那些俯身细察那包裹的妇人们,还有那举臂哭叫"死了"的高个子男人.
"现在我感到凉快了,"侯爵老爷说,"我可以上床睡觉了."
于是,他只留下一盏灯点燃在大壁炉上面,放下薄纱帐.他平静地睡去时,听见一声长叹打破了夜的宁静.
在沉闷而缓慢的三个小时里,府邸外面那些石雕的面孔惘然地注视着漆黑的夜晚;在沉闷而缓慢的三个小时里,马厩里的马匹在槽边烦闷地骚动着,狗儿在狂吠,猫头鹰在啼叫,那叫声与诗人们通常所描述的声音迥然不同.不过,这不过是这类生物的顽固恶习,它们很少愿意顺从人们给它们规定的一切.
在沉闷而缓慢的三个小时里,府邸内的石雕狮脸和人脸惘然地注视着夜晚.死气沉沉的暗夜笼罩着所有的角落,死气沉沉的暗夜使所有道路上静寂的尘埃更增添了一份死寂.坟地已经扩展到小径,小小的枯草堆连接成片,已完全分不清那是谁的坟头了.十字架上的耶稣大约已走了下来,以便看清他们到底是谁.村庄里,收税的和纳税的人们都睡了.也许,他们正梦见宴席,就像饥饿的人们常做的那样;也许他们正梦见安逸与休息,就像受使唤的奴隶和上轭的公牛常做的那样.瘦弱的村民在睡梦中得到了温饱与自由.
在这黑沉沉的三个小时里,村庄里的泉水默然无声地在黑暗中流淌,府邸里的泉水默默无声地在黑暗中滴落,两者都渐渐消融,就如分分秒秒的时光从时间之泉中消逝一样.三个小时以后,两股灰暗的泉水开始闪现出幽灵似的光芒,府邸里的石脸也睁开了眼睛.
天色越来越亮,阳光终于触及静静的树梢,把一片金光倾洒在山岗上.在灼热的红光中,府邸里的泉水似乎变成了鲜血,石雕的脸面也染成一片血红.小鸟们在放声高歌.站在侯爵老爷那久经风雨的卧室大窗台上的那只小小鸟儿正倾其全力,唱着一支最最甜美动人的歌.最靠近卧室的那尊石刻人面似乎吓呆了,张着大嘴,垂着下颚,一副畏惧惊吓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