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场(二)-26- 从伦敦到契顿姆以前的经过
娘儿两个躲在屋子里互相搂抱,一把把的眼泪,淌得竟像开了水闸似的.当时的情形,凡是算得上有情人儿的读者一定都想像得出来.太太小姐们不是老爱哭哭啼啼的吗?逢上婚丧喜庆,或是无论什么别的大事,她们都非哭不可.家里办了一趟喜事,爱米娘两个当然得痛痛的掉一阵子眼泪.何况掉的又不是伤心的眼泪,哭过一通,心里反而爽快.我亲眼看见两位奶奶,原来是冤家对头,在办喜事的当儿竟亲热起来,一头淌眼抹泪,一头你吻我我亲你.这么说来,本来相亲相爱的人更该感动到什么田地呢?凡是好母亲,到女儿出嫁的时候,就好像陪着重新结了一次婚.再说到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做外婆的比做娘的还疼孩子.真的,一个女人往往做了外婆才能真正体味做娘的滋味.我们应该尊重爱米丽亚和她妈妈,别去搅和她们,让她两个在蒙蒙的会客室里哭一会,笑一会,压低了嗓子说一会.赛特笠先生就很知趣.马车到门口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车里坐的是什么人,也没有飞跑出去迎接女儿,不过女儿进门之后他当然很亲热的吻她.当时他正在做他的日常工作,忙着整理他的文件.带子和账目.他很聪明,只陪着妻子和女儿坐了一会,就走出来了,把那小会客室完全让给她们.
乔治的亲随目无下尘,瞧着那只穿衬衫的克拉浦先生给玫瑰花浇水,居然承他的情,对赛特笠先生脱了脱帽子.赛特笠先生问起女婿的消息,问起乔斯的马车,又问他的马有没有给带到布拉依顿去?混帐的卖国贼拿破仑小子有什么消息,战事有什么变化?后来爱尔兰女佣人用托盘托了一瓶酒来,老先生一定要请那听差喝酒,又赏给他半个基尼.听差又诧异,又瞧不起,把钱收起来.赛特笠先生道:"脱洛德,祝你主人主妇身体健康.喏,这点儿钱拿去喝酒祝福你自己吧,脱洛德."
爱米丽亚离开这所小屋子和家里告别虽然不过九天,倒好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似的.一条鸿沟把她和过去的生活隔成两半.她从现在的地位端相过去的自己,竟像是换了一个人.那没出阁的小姑娘情思缠绵,睁开眼来只看见一个目标,一心一意盼望自己遂心如愿.她对爹娘虽然不算没良心,不过受了他们百般疼爱却也淡淡的不动心,好像这是她该得的权利.她回想这些近在眼前而又像远在天边的日子,忍不住心里羞惭,想起父母何等的慈爱,愈加觉得凄惶.彩头儿已经到手,人间的天堂就在眼前,为什么中头彩的人还是疑疑惑惑的安不下心呢?在一般小说里,等到男女主角结婚以后,故事便告一段落,好像一本戏已经演完,人生的疑难艰苦已经过去;又好像婚后的新环境里一片苍翠,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小两口子什么也不必管,只消成天勾着胳膊,享享福,作作乐,直到老死.可怜小爱米丽亚刚刚上得岸来,踏进新的环境,已经在往后看了.她遥遥的望着隔河的亲人们悲悲戚戚的对自己挥手告别,心里十分焦愁.
她的母亲要给刚回门的新娘作面子,不知该怎么招待她才好.她和女儿狠狠的谈了一顿,暂时离开女儿钻到屋子的底层去了.楼下的一间厨房兼做会客室,是克拉浦夫妇动用的.到晚上,爱尔兰丫头弗兰妮根小姐洗好了碗碟,拿掉了卷发纸,也到那儿歇息.赛特笠太太来到厨房,打算要做一桌吃起来丰盛.看起来花哨的茶点.各人有不同的方法来表示好意,在赛特笠太太眼里看来,爱米丽亚的地位很特殊,要讨她喜欢,应该做些油煎饼,另外再用刻花玻璃小碟子装一碟橘皮糖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