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场(二)-26- 从伦敦到契顿姆以前的经过
她在楼下调制这些可口的茶点,爱米丽亚便离开会客室顺着楼梯上去.她不知不觉的走进结婚以前的小卧房,在椅子里坐下来.从前多少伤心的日子,就是在这把椅子里面挨过去的.她摸着扶手靠在椅子里,当它是老朋友.她回想过去一星期里的情况,也推想到将来的命运.可怜她心里愁苦,已经在呆柯柯的回忆从前的旧事了.希望没有实现的时候,眠思梦想的追求,既经实现之后,也说不上什么快活,反倒疑疑惑惑烦恼起来.我们这忠厚没用的小东西真可怜,在这你争我夺的名利场上流离失所,注定要过这么苦命的日子.
她坐在屋里,痴痴的回忆结婚之前膜拜的是怎么样的一个乔治.不知道她有没有对自己承认乔治本人和她崇拜的年轻俊杰有许多不同?总要好多好多年之后,丈夫实在不成材,做妻子的才肯撇下虚荣心和自尊心,承认自己的确看错了人.她好像看见利蓓加闪烁的绿眼睛和不怀好意的笑脸,心上又愁又怕,不觉又回到从前的老样子,闷闷的只顾寻思自己的得失.从前那老实的爱尔兰女佣人把乔治向她重新求婚的信交给她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无精打采愁眉泪眼的模样.
她瞧瞧几天以前还睡过的白漆小床,巴不得还能像从前似的睡在那里,早上醒来就能看见母亲弯下身子对她笑.卡文迪希广场的大旅馆里的卧房又高又大又暗,房里摆着阴森森的大床,四面篷帐似的挂着花缎的帐子,她想到晚上还得睡在那张床上,心里老大害怕.亲爱的小白床!她躺在这床上度过多少漫漫的长夜,靠着枕头掉眼泪,灰心得只求一死完事.现在她的希望不是都实现了吗?满以为高攀不上的爱人不是跟她永远结合在一起了吗?在她病中,慈爱的妈妈在她床旁边服侍得多么耐心,多么细致!这女孩子胆子小,心肠热,性格温柔,她心里十分悲苦,在小床旁边跪下来祷告上天给她安慰.说句老实话,她难得祷告.在从前,爱情就是她的宗教信仰.现在心给伤透了,希望也没有了,她才想到找寻别的安慰.
我们有权利偷听她的祷告吗?有权利把听来的话告诉别人吗?弟兄们,她心里的话是她的秘密,名利场上的人是不能知道的,所以也不在我这小说的范围里面.
我只能告诉你这句话:吃茶点的时候,她走下楼来,样子很高兴,不像近几天来那样烦闷怨命,也不去想乔治待自己多么冷淡,利蓓加眼睛里是什么表情.她走下楼,吻了爸爸妈妈,跟老头儿谈天,逗得他心里舒坦,神情跟近来大不相同.她坐在都宾买给她的钢琴面前,把父亲喜欢的旧歌儿唱给他听.她夸奖茶点可口,又称赞碟子里的橘子酱装得雅致.因为她立意叫别人快活,连自己也跟着快活起来了.到晚上,她在阴森森的大帐子里睡得很香,直到乔治从戏院回来的时候才笑眯眯的醒过来.
第二天,乔治又得去"办事"了,这一回的事情,比起看基恩先生扮演夏哀洛克重要得多.他一到伦敦就写了一封信给父亲的律师,大模大样的通知他们第二天等着和他见面.旅馆里的费用,和克劳莱上尉打弹子玩纸牌欠下的赌账,已经把他的钱袋掏个罄净.他出国之前,总得要些钱,没有别的法子,只好去支付父亲委托律师交给他的两千镑钱.他心里以为过不了几时,他父亲准会回心转意.天下有什么父母能够对他这样的模范儿子硬心肠呢?倘或他过去的功绩,一身的德行,还不能使父亲息怒,乔治决定在这次战役中大露锋芒,那么老先生总得让步了.万一他不让步呢?呸!反正机会多着呢.他的赌运也许会转好,两千镑也很可以一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