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克威克外传(四)-44
"当然可以,"匹克威克先生说.
"我给你拿来一只软一点的枕头,先生,"洛卡说,"换掉你昨天夜里临时用的."
"谢谢,"匹克威克先生说."喝一杯葡萄酒吗?"
"你真好,先生,"洛卡先生答,接住递过来的杯子."祝你好,先生."
"谢谢,"匹克威克先生说.
"我很难过,先生,你的房东今天夜里不好得很哪,"洛卡先生说,放下杯子,察看着他的帽子的衬里预备再戴在头上.
"什么!那个高等法院犯人!"匹克威克先生喊.
"他做高等法院犯人是不会很久了,先生."洛卡答.把帽子转了一个身,让厂家的名字正面向上,同时还在向帽子里面看着.
"你说得我毛骨悚然了,"匹克威克先生说."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呀?"
"他害痨病很久了,"洛卡先生说,"今天晚上他的呼吸非常困难.六个月之前医生就说过,除非转地疗养,否则什么都救不了他的命."
"老天爷!"匹克威克先生喊;"这个人被法律慢性地谋杀了六个月!"
"那我可不知道,先生,"洛卡答,用两手提住帽沿掂掂它的重量."我想他无论在哪里都一样的.他今天早上进了病房;医生说,要尽可能保持他的元气,看守从自己家里替他送去葡萄酒和肉汤等等.那不是看守的过失呵,你知道,先生."
"当然不是,"匹克威克先生连忙回答说.
"然而,"洛卡摇着头说,"恐怕他全完了.我刚才还和南迪打赌呢,我赢了他给我一枚六便士,输了他拿我两枚六便士,不过他当然是拿不到的罗.谢谢了,先生.夜安,先生."
"且慢,"匹克威克先生热忱地说."这个病房在哪里?"
"就在你睡过的房间那边,先生,"洛卡答."假使你要去,我可以给你领路,"匹克威克先生不声不响抓起了帽子,立刻跟他去了.
看守默默地带着路;轻轻拔起一扇门上的插梢,示意匹克威克先生进去.那是一个宽敞的.无摆设的.凄凉的房间,有好几张铁床架子:有一张上面直挺挺地躺着一个瘦得不成样子的人:苍白.灰败.面无人色.他的呼吸又艰难又急促,一呼一吸都要痛苦地呻吟.床边上,坐着一个系着皮匠的围裙的小老头,借一副角质眼镜之助,在高声诵读一本《圣经》.他就是那位幸运的遗产承受人.
病人把手放到陪伴者的手臂上,示意叫他停止.他阖了书,把它放在床上.
"打开窗户,"病人说.
他做了.客车和货车的喧声,车轮的轧轧声,男人们和孩子们的叫唤,充满生气和事业的伟大人群的一切忙绿的声响,混合成为一片深沉的嘈杂声,涌进了房间.在这沙哑而响亮的嗡嗡声之上,时时发出一声狂笑;或者是什么轻狂的人群里面所发出的片片断断的悦耳的歌声,它一下打进人们的耳朵,随后又消失在人的喧嚷声和脚步的践踏声中......这些永无休止的生命之海的巨浪,奔腾冲击,自管自地滔滔前进.在默默的倾听者任何时候听来都是忧郁的声音;在死亡的床边的看守人看来那又是何等的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