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十)-卷十-复旦-第三部
"由他去罢,克利斯朵夫,我欠你的债也得还你的."
人家的攻击,克利斯朵夫固然不以为意,另外一个人却没有看破一切的涵养.那便是爱麦虞限.
欧洲的思想界演变得非常快.它仿佛跟机械方面的新发明和新的引擎同时加增了速度.偏见与希望这种存粮,从前足够维持人类一二十年的,此刻在五年之中就被消化掉了.几代的思想都在那里飞奔,一代跟着一代,往往还是一代踏着一代:时间已经下了冲锋令.......爱麦虞限被人追出了.
讴歌法兰西毅力的诗人从来没否认他宗师奥里维的理想主义.尽管爱国心那么热烈,他依旧崇拜精神上的崇高伟大.他在诗歌中提高着嗓子预告法兰西的胜利,乃是要借此表示自己的信仰,表示他的爱法兰西是因为它代表今日欧罗巴最高的思想,代表那个向暴力反攻而得胜的权利.不料权利本身就染上了暴力的气息,暴力又赤裸裸的出现了.新兴的一代,结实,耐苦,渴望战斗,在没胜利之前就存着胜利者的心理.他凭着他的肌肉,凭着他宽阔的胸脯,凭着他的强烈而渴求享受的感官,凭着他象鸷鸟一般遨翔于平原之上的巨翼而得意扬扬,急不及待的想扑下来试试他的利爪.民族的英武,超越海洋超越阿尔卑斯的飞翔,横跨非洲沙漠的驰骋,新时代的十字军(神秘气息不比菲力浦二世和维尔哈杜伊昂为少,功利观念也不比他们多),(菲力浦二世为十二至十三世纪时的法王,第三次十字军领袖之一.维尔哈杜伊昂为十二至十三世纪时法国史家,政治家,曾发动第四次十字军.)把民族的头脑冲昏了.那些年轻人对于战争的认识都是从书本上来的,以为是壮美的.他们声势汹汹,取着挑衅的态度.什么和平,什么思想,他们都厌倦了;他们所宣扬的是战争,说法兰西的威力将来可以在战争的洪炉中锻炼出来.因为种种的学说无非是可厌的空谈,他们便存了反抗的心,瞧不起以信仰为主的理想.他们大吹大擂,提倡狭窄的见识,粗暴的现实主义,也提倡民族的自私自利,露骨的自私自利,只要能增加本国的光荣,不惜把别人和别的民族踩在脚下.他们排斥外族,反对民主,极力主张......连最无信仰的人在内......恢复旧教的势力,因为他们需要把"宇宙万物的本体"集中在一处,需要把"无穷无极"交给维持秩序而掌权的人监督.昨天那些温和的饶舌家,空洞的理想主义者,人道主义的思想家,不但受到轻视,并且还被认为社会的罪人.在青年人眼中,爱麦虞限便是属于这一类的.而爱麦虞限为之非常痛苦,也非常愤慨.
他知道克利斯朵夫象自己一样受到这种不公平的待遇,而且更厉害,便同情克利斯朵夫了.他的恶劣的心绪早已使克利斯朵夫灰心,不再去看他.现在他的骄傲仍旧不允许他去找克利斯朵夫,使人看出他后悔.但他想出办法,好象是无意中遇到的,而且还使对方先来迁就他.这样以后,他的小心眼儿的脾气总算满足了,不再隐藏他欢迎克利斯朵夫的访问.从此两人时常见面,不是在这个家里,就是在那个家里.
爱麦虞限把心中的牢骚都对克利斯朵夫说了.他被那些批评惹得气愤之极;又因为克利斯朵夫不怎么动心,就拿报上评论克利斯朵夫的文字给他看,人家说克利斯朵夫不懂他本行的文法,不懂和声,剽窃同行,亵渎音乐,叫他做"老疯子";又说,"这些大发神经的表演,我们受够了!我们是代表秩序,代表理智,代表古典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