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十)-卷十-复旦-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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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_克利斯朵夫(十)-卷十-复旦-第二部


    他一边说着一边兴奋起来:眼里冒着火焰,苍白的脸上东一处西一处有了红晕,嗓子也提高了.克利斯朵夫不禁注意到这一堆气势逼人的烈火,和烧着这堆烈火的可怜的身体之间的对照.但这个命运弄人的惨状,他还只看到一部分.诗人讴歌咏叹的是毅力,是这一代醉心于体育.行动.战斗的勇猛的青年,诗人本身可是连走路都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只能过着极有节制的生活,饮食受着限制,只喝清水,不能抽烟,没有情妇;他浑身上下都是热情,但为了脆弱的健康不得不过着清心寡欲的日子.
    克利斯朵夫打量着爱麦虞限,觉得他又可佩又可怜.他当然不愿意流露出来;但大概他的眼睛透露了一些消息,或者是伤口始终没结好的爱麦虞限的傲气,以为在克利斯朵夫眼中看到了恻隐之心,那是他觉得比恨更要不得的.忽然之间,他激昂慷慨的感情低了下去,不作声了.克利斯朵夫竭力想把他的信心争取回来,只是徒然.心灵已经关上了门.克利斯朵夫看出对方是被他伤害了.
    爱麦虞限一声不出,抱着敌意.克利斯朵夫站起来,爱麦虞限默默无言的送到门口.他一走路就更显出他的残废;他自己知道这一点,因为骄傲而装做毫不介意;但他以为克利斯朵夫在暗中留神,于是心里愈加怨恨.
    他正冷冰冰的握着客人的手告别,忽然有个年轻的漂亮女人来按他的门铃.一个装模作样的男人做着她的跟班,那是克利斯朵夫在戏院上演新戏的时候注意过的,老是笑容可掬,絮絮不休,颠头耸脑的行着礼,吻着妇女们的手,从正厅的座位上嘻着脸和熟人打招呼,直招呼到最后几排:克利斯朵夫不知道他的姓名,便叫他"花花公子".......那时"花花公子"和他的女伴,一见爱麦虞限就拿出肉麻的礼数和亲热的态度扑向"亲爱的大师".克利斯朵夫一边走出来,一边听见爱麦虞限斩钉截铁的回答说今天有事,不能见客.他很佩服他不怕得罪人的胆量.可是爱麦虞限为什么对这批上门来献殷勤的,有钱的时髦人物这样冷淡,克利斯朵夫还不知道呢.他们说话很甜,满嘴都是恭维,可并不想减轻他的灾难,正如赛查.法朗克的朋友们让他到死都靠教钢琴过活.
    克利斯朵夫又去看了好几次爱麦虞限,却没法再恢复初次访问时那种亲密的感觉.爱麦虞限看到他,并不表示愉快,只抱着猜疑而矜持的态度.有时他的性灵需要发泄一下,被克利斯朵夫一句话打动了心,忍不住兴奋起来,让他的理想主义射出一些绚烂的光芒,照着他深藏的灵魂.接着他热情突然下降,憋着一肚子的怨气不出声了,使克利斯朵夫又看到了敌人的面目.
    两人不同的地方太多了.年龄的相差也关系很大.克利斯朵夫越来越认清自己,越来越能控制自己.爱麦虞限却还在变化不定的阶段,精神上比克利斯朵夫一生无论哪一个时期都更骚乱.他的面貌所以这么特别,是因为他心中有许多互相冲突的因素:严格的苦行精神竭力想把隔世遗传的欲念压下去,......(我们别忘了他父亲是个酒徒,母亲是个卖淫妇);......狂热的幻想竭力反抗着铁一般的意志,不受约束;极自私的心理和极慈爱的心肠,教人永远看不出两者之中哪一个会占上风;还有英勇壮烈的理想主义和对于光荣的渴慕,使他一看到旁人的优越就会着急到近于病态的程度.即使奥里维的思想,独往独来的个性,大公无私的精神,都可以在他身上发现;即使他有诗才,有平民的活力(使他不会讨厌实际行动),有粗糙的表皮(使他不会厌恶这个,厌恶那个),因而胜过他的老师:可绝对达不到奥里维那种清明恬静的心境.他天生是虚荣的,骚动的,而除了自己的苦闷以外还要加上别人的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