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十)-卷十-复旦-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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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_克利斯朵夫(十)-卷十-复旦-第二部


    他们俩一言不发,同时都看到了奥里维的影子......不敢马上伸出手来.爱麦虞限往后退了一步.那种连自己也不承认的怨恨,从前对克利斯朵夫的妒意,过了十年又在暧昧的本能深处抬起头来.他站在那里,存着戒心,抱着敌意.......可是看到克利斯朵夫那么感动,看到他们俩心里都想着的名字(奥里维......)快要被克利斯朵夫说出来的时候,他忍不住了,立刻扑在对他张开着的臂抱里.
    "我知道你在巴黎,可是你,你怎么能找到我的?"
    克利斯朵夫回答:"我读了你最近的著作:我听到了他的声音."
    "是吗?你认出了他是不是?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他赐给我的."
    (他避免说出名字.)
    停了一忽,他沉着脸又说:"你我之间,他更喜欢你呢."
    克利斯朵夫笑了笑:"真正爱的人没有什么爱得多爱得少的;他是把自己整个儿给他所爱的人的."
    爱麦虞限望着克利斯朵夫;个性坚强的眼中那点儿悲壮的严肃,突然蒙上一道柔和的光.他抓着克利斯朵夫的手,请他坐在便榻上,靠近着他.
    他们把彼此过去的经历讲了一遍.从十四到二十五岁之间,爱麦虞限干过不少行业:印刷工人,地毯工人,小贩,书店掮客,诉讼代理人的书记,政客的秘书,新闻记者......在所有的行业中,他都想办法下苦功自修;偶然也有几个好人,被这小家伙的毅力感动了,帮他一点忙,但多半的人是利用他的穷苦与天赋.他得了不少惨酷的经验,结果总算不太灰心,只是把他原来就很娇弱的健康都损失完了.因为学习古文字特别快,(在一个传统上受到人文主义熏陶的民族中间,这种才能并不算是例外),他得到一个研究古希腊学问的教士帮忙.虽则他没有时间把这些学问钻研得如何精深,可是已经养成了思想的纪律和文字的风格.这个出身微贱,一切知识都靠自修得来而漏洞很多的人,居然学会了运用词藻的能力,能够用思想来控制形式,那是布尔乔亚青年经过十年的高等教育也不容易培养成功的.他把这种好处归功于奥里维.虽然别人给他的帮助比较更实际,但替这颗心灵在黑夜中把长明灯点起来的,的确是奥里维.别人不过是做了添加灯油的工作.
    他说:"从他去世的时候起,我才开始了解他.但他和我说过的话都进到了我的心里.他的光明从来没有离开我."
    他谈着他的作品,谈着自以为是奥里维留给他的任务,提到法兰西民族精神的觉醒,英勇的理想主义的火焰,为奥里维所预告的;他想替这些做一个响亮的声音,超临在战斗之上,报告未来的胜利.他为他复兴的民族唱着史诗.
    他的诗歌的确是这个奇异的民族的出品.经过了多少世纪,这民族把克尔特古族的气息始终保持得那么牢固,同时又有一种古怪的骄傲的脾气,把罗马征服者的遗物和法律裹在自己的思想外面.爱麦虞限的诗中有的是高卢族的胆气,疯狂的理智,辛辣的讽刺,英勇的精神,又是自大又是勇敢的性格,例如敢向罗马贵族挑战,洗劫台尔弗神庙,(台尔弗为希腊古城,曾被高卢族攻陷.)狞笑着对天挥舞长枪的气魄.但这个巴黎侏儒象他那些戴假头发的祖先一般,也象他未来的子孙一般,还会把他的热情寄托在二千年前的希腊英雄和神明身上.这是法兰西民族的奇怪的本能,和它追求"绝对"的需要融洽一致的本能:它的思想明明追随着几千年前的足迹,但它反而以为是把自己的思想教以后几千年间的人作为楷模.古典形式的束缚反而使爱麦虞限的热情愈加奋激.奥里维认为法兰西是有前途的,他的信念是安详沉着的,到了他的门徒身上却变了如火如荼的信仰,急于行动而胜券在握的信仰.他要胜利,看到了胜利,欢呼胜利.他所以能煽动法国群众的心,便是靠这股狂热的信仰和乐观的气息.他的著作跟战争一样的有力量.怀疑与恐怖的阵线被他突破了.所有年轻的一代都跟着他蜂拥而前,向新的命运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