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九)-卷九-燃烧的荆棘-第二部
但来客不懂得诺瓦利斯(诺瓦利斯为十八世纪德国诗人.)的这句名言,只暗暗的想:"他才气尽了."
克利斯朵夫并不希望他了解.
客人告别的时候,他陪着他们走一程,有心带他们看看山上的风光.但他也没有走多少路.看到一片草原,音乐批评家便提起巴黎戏院的装饰;那位画家又认为色调配合得很不高明,完全是瑞士风味,象又酸又无味的大黄饼,霍特娄(霍特娄为十九世纪瑞士历史画家.)一派的东西;并且他对自然界也表示很冷淡.
"自然界?什么叫做自然界?我就不认识!有了光和色,不就行了吗?我才不理会什么自然呢......"
克利斯朵夫跟他们握了手,让他们走了.他对这些情形都不动心了.他们都是在土洼那一边的.这样倒更好.他不想对人家说:"要到我这里来,应当走同样的路."
几个月来把他烧着的火低下去了.但克利斯朵夫心中依旧保持着那股暖气,知道火一定还会烧起来,要不是在他身上,就在另外一个人身上.不管它在哪儿,他总是一样的爱它:火总是同样的火.在这个九月的傍晚,他觉得那道火蔓延着整个的自然界.
他望回家的路上走.一阵暴雨过了,又是阳光遍地.草原上冒着烟.苹果树上成熟的果子掉在潮湿的草里.张在松树上的蜘蛛网还有雨点闪闪发光,好比古式的车辆.湿漉漉的林边,啄木鸟格格的笑着.成千成万的小黄蜂在阳光中飞舞,连续而深沉的嗡嗡声充塞着古木成荫的穹窿.
克利斯朵夫站在林中一片空地上:那是土坳中间一片椭圆形的盆地,满照着夕阳;泥土赫红,中间有一小方田,长着晚熟的麦与深黄的灯芯草.周围是一带秋色灿烂的树林:红铜色的榉树,淡黄的栗树,清凉茶树上的果实象珊瑚一般,樱桃树伸着火红的小舌头,叶子橘黄的苔桃,佛手柑,褐色的火绒......整个儿象一堆燃烧的荆棘.在这个如火如荼的树林中,飞出一只吃饱了果实,被阳光熏醉的云雀.
而克利斯朵夫的心就象云雀一样.它知道等会要掉下来的,而且还要掉下无数次.但它也知道永远能够望火焰中飞升,唱出呖呖流转的歌声,向那些留在地下的同伴描写天国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