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九)-卷九-燃烧的荆棘-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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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_克利斯朵夫(九)-卷九-燃烧的荆棘-第二部


    它时时刻刻都在诞生.因为它的骨骼还没固定,不象那些发育到顶点而快要老死的灵魂.它不是一座雕像,而是在溶液状态中的金属.它身上每秒钟都显出一个新的宇宙.克利斯朵夫不想固定它的界限.他好象把自己的过去统统丢开了,出发作一次长途旅行:凭着年轻人的热血,无挂无碍的心胸,呼吸着海洋的空气,以为这旅行是没有完的,他觉得快乐极了.在世界上到处奔流的那股创造力又把他抓住了,世界的财富使他看得出神了.他爱着,他能够化身,化身为他的同胞.而一切都是他的同胞,从他踩在脚下的草到他握着的人家的手.或是一株树,或是映在山上的云影,或是草坪的气息,或是嗡嗡作响的夜晚的天空,其中有的是蜂群一般数不清的太阳......那简直是热血的漩涡.他不想说话,不想思索,只是笑着,哭着,在这生气洋溢的幻境中化掉了......写作,为什么写作?难道你能写出不可言说的境界吗?......然而不管可能与否,他非写不可.那是他避不掉的.到处都有种种的思想一闪一闪的照射他.怎么能等待呢?所以他就写了,不管用什么写,也不管写在什么上面;往往他还说不出胸中飞涌的那些句子是什么意思;而一个乐思还没写完,另外一个又来了.他写着,写着,写在衬衣的袖口上,写在帽子的飘带上;不管他写得多快,思想总是来得更快,简直需要一种速记术才好......
    可是这不过是些不成形的断片.等到他要把这些思想放进一般的音乐形式,困难就来了;他发觉从前的模子没有一个再适用;如果要把自己的意境忠实的保留下来,就得先把至此为止所听到的,所写过的,统统忘掉,把所有学得来的公式和传统的技术一齐推翻,......那只能给萎靡不振的精神做拐杖,给那些懒于用自己的脑子去思想,袭取他人的见解的人做一张现成的床铺.从前,在他自以为生命与艺术已经成熟的时期,......(其实只到了他许多生命中一个生命的终点),......他用来表白的是一般的语言,不是跟自己的思想同时产生的新语言;他的感情是随着现成的逻辑发展的,那逻辑提供他一部分公式化的句子,带他走着前人的老路,到一个早先定妥而且是群众所等待的结局.此刻可没有现成的路了,应当由情操去开辟出来,思想只有跟从的分儿.他的任务已经不是描写热情,而是要和热情合为一体,使他跟内心的规律交融.
    同时,克利斯朵夫挣扎了好久而不愿意承认的矛盾居然消灭了.因为他虽是一个纯粹的艺术家,也常常为一些与艺术无关的问题操心,认为艺术有一种社会的使命.他没觉得自己原来有两种人的性格:一个是创造的艺术家,完全不问道德后果的;一个是行动者,喜欢推理的,希望他的艺术有道德的与社会的作用,他们俩有时使彼此非常为难.现在他一心一意的想着创造,等于受着自然律支配的时候,就把实用的念头丢开了.当然他照旧瞧不起时下那种卑鄙的不道德的风气,始终认为淫猥的艺术是最低级的艺术,是艺术的一种病,长在腐烂的树干上的毒菌.但即使以享乐为目标的艺术等于把艺术送入娼寮,克利斯朵夫也不至于矫枉过正,提倡庸俗的实用主义,提倡以道德为目标的艺术,把天马阉割了教它去犁田.最高的艺术,名副其实的艺术,决不受一朝一夕的规则限制;它是一颗向无垠的太空飞射出去的彗星.不管在实用方面这股力是有用的,无用的,或者是危险的,它总是力,总是火,是天上闪出来的电光;因为这一点,它是圣洁的,是善的.它的善,可能在实用世界中也成为善;但它真正的,神圣的善,跟信仰一样是超乎自然的.它和它的来源......太阳......相同.(希腊神话以阿波罗为驾驭太阳的光明之神,同时亦为艺术之神,象征艺术与太阳同源.)太阳既非道德的,亦非不道德的.它是生命.它战胜黑夜.艺术亦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