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九)-卷九-燃烧的荆棘-第一部
奥里维刚要在铺子的转角上拐弯,再走几步就可以拐进一条小巷,和骚乱的场面隔离了.但他那个小朋友的形象忽然在脑中浮现,便回过头去东张西望的找,正看到爱麦虞限从他的了望台上摔下来,奔逃的群众踩在他身上,警察又在后面追来.奥里维不假思索,立刻跳下阶沿奔过去救护.一个马路小工看到情形非常危急:大兵们拔出了腰刀,奥里维伸出手去想把孩子拉起来,被势如潮涌的警察把两人一齐冲倒了.小工惊叫了一声,也冲了进去.同伴们跟在他后面奔过来.站在酒店门口的人,还有已经进了酒店的人,都先后听见了呼救声奔出来.两队人马象狗一般扭在一起.站在阶沿高头的女人们吓得直嚷.......奥里维这个贵族的小布尔乔亚,比谁都厌恶斗争的人,竟这样的拨动了斗争的机钮......
克利斯朵夫被工人们牵引着,加入了混战,可不知道谁发动的.他万万想不到有奥里维在内.他以为他已经走了,在绝对安全的地方了.当时简直没法看出战斗的情形.每个人都弄不清攻击自己的是谁.奥里维在漩涡中不见了:船沉到水底下去了......不知哪儿飞来一拳,打在他左胸上,他立刻倒下去,被一窝蜂的群众踏在脚下.克利斯朵夫被一阵逆流挤到战场的另一头.他心里没有一点儿仇恨,只是兴高采烈的跟大家推来撞去,好似在乡村里赶集似的.他并没想到事情的严重,所以被一个肩膀阔大的警察抓着手腕,拦腰抱住的时候,他还开玩笑的说:"可要跳个华尔兹,小姐?"
可是第二个警察又扑上他的背,他便象野猪似的抖擞一下,抡着拳头望两人身上乱捶乱打,他怎么肯被人制服呢?扑在他背上的敌人滚在地下了.另外一个狂怒之下,拔出刀来.克利斯朵夫看见刀尖离开自己的胸脯只差两寸,马上闪过身子,抓着敌人的手腕,拚命想夺下武器.他一下子弄不明白了;至此为止,他把事情看作游戏一样......但那时他跟敌人扭做了一团,互相打着嘴巴.他没有时间思索.对方眼里有了杀性,而他心中也起了杀性.他眼看自己要象一头绵羊似的被人宰割了,便冷不防把敌人的手腕跟刀一齐扭转来,对着敌人的胸脯扎进去,他觉得自己要杀人了,真的杀了.于是他眼睛里看出来的东西都不同了,如醉若狂的大叫起来.
一叫之下,效果简直不可想象.群众嗅到了血腥.一刹那间,他们变成了一群凶恶的猎犬.到处都放起枪来.许多窗口挂出了红旗.巴黎革命的隔世遗传,使他们立刻布置了障碍物.街面的砖石给掘掉了,街灯的柱子给扭曲了,树木给砍下了,一辆街车在街上仰天翻着.大家利用几个月来为敷设地下铁道而掘开的壕沟.围着树木的铁栏扭成了几段,被人当作弹丸用.口袋里和屋子里都出现了武器.不到一小时,局面完全变了暴动的形势,全区都成了战场.克利斯朵夫的模样教人认不得了,爬在障碍物上高声唱着他作的革命歌,几十个声音在四周附和.
奥里维被人抬到奥兰丽酒店里,已经失去知觉.人家把他放在铺面后间的一张床上.床脚下蹲着那个驼子,垂头丧气.贝德先是吓了一跳,远望以为受伤的是格拉伊沃,等到认出是奥里维,不由得失声叫起来:'还好还好!我以为是雷沃博呢......"
然后她动了恻隐之心,把奥里维拥抱了一下,在枕上扶着他的头.奥兰丽照例很镇静,解开他的衣服,先作了一个初步的包扎.犹太医生玛奴斯.埃曼碰巧带着他形影不离的加奈在场.他们象克利斯朵夫一样为了好奇心来看看示威运动,目睹这场混战,看着奥里维倒下去的.加奈哭得很伤心,同时又想:"我到这儿来干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