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七)-卷七-户内-第一部
他们可不顾虑这些.法国愈民主化,它的思想,艺术,科学,似乎愈贵族化.科学躲在术语后面,躲在它的殿堂里头,比十八世纪时更难接近了,除了对那些已经入门的人.艺术,......至少是尊重自己而尊重美的那种,......也是一样的对人深闭固拒,瞧不起群众.便是对于行动比对于美更关切的作家,重视道德思想甚于美学观念的文人,也有种没法形容的贵族气息.他们似乎要把内心的火焰保持纯洁,而不是把这火焰传递给别人;他们仿佛不求自己的思想得胜,而只求证实.
可是这等作家里头也有从事大众艺术的.在最真诚的人中,有些是宣传无政府主义的.含有破坏性的思想,......那种遥远的未来的真理,也许在一百年或二千年后是有益的,但目前只能折磨心灵,灼伤心灵;另外一批却写些沉痛的,或是挖苦的戏剧,没有幻象的,非常悲惨的.克利斯朵夫读过之后,觉得原来想把自己的痛苦忘掉几小时而来的观众,结果得到这样悒郁不欢的消遣,真是太可怜了.
"你们拿这个给大众吗?"他问:"那才是把他们活埋呢!"
"放心,"奥里维回答."大众不会来的."
"他们这才对啦!你们简直发疯,难道要把他们生活的勇气统统拿走吗?"
"为什么?让大众象我们一样知道事物的悲惨面,而仍旧打起精神来尽他们的责任,不是应当的吗?"
"打起精神?我不信.毫无乐趣却是一定的了.而一个人生活的乐趣给拿走以后,他也差不多完了."
"有什么办法?我们总不能把真理歪曲."
"可是也不能对所有的人把真理统统说出来."
"这个话竟是你说的吗?你是永远求真理,自命为受真理甚于一切的人!"
"是的,为我,还有为那些相当坚强而受得了的人,的确应当给他们真理.但对于另一些人,那简直是残忍,是胡闹.现在我看清楚了,我在本国的时候从来没想到.德国人不象你们这样的闹真理病:他们把生活看得太重,谨慎小心的只看着他们愿意看的事.你们不是这样,所以我喜欢你们:你们是勇敢的,直捷爽快的,可是不近人情.你们自以为发掘出一项真理的时候,就得把它摔到社会上去,不问它会不会闯祸.你们倘若把自己的幸福为了爱真理而牺牲,我没有话说,我很敬重你们.但是为了爱真理而牺牲别人的幸福,那可不行!那太霸道了.应当爱真理甚于爱己,可是应当爱别人甚于爱真理."
"难道因此就应当对别人扯谎吗?"
克利斯朵夫用歌德的几句话回答:
"凡是最高的真理,我们只能挑出能使社会得益的一部分来说.其余的,我们只能藏在心里;好象一颗隐蔽的太阳有种柔和的光晕似的 它们会在我们所有的行动上放出光彩."
但这些顾虑不大能打动法国作家的心.他们不问手里的弓射出去的是"思想还是死亡",或是两者都有.他们缺少爱.一个法国人有了思想,就硬要旁人接受.没有思想,他也同样要人接受.眼见做不到了,他便不愿意再有所行动.这是那般优秀人士不大管政治的主要原因.有信仰也罢,没信仰也罢,各人都深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