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六)-卷六-安多纳德-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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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_克利斯朵夫(六)-卷六-安多纳德-02


    平时她不知不觉的感动了许多不认识的人,对她非常同情.便是在同一座屋子里,她连姓名都不知道的房客也是这样.奥里维受到许多完全陌生的人的慰问.安多纳德的葬礼没有象她母亲的那样寂寞.奥里维的朋友,同学,她教过书的家庭,以及她不声不响见过的,彼此都不知道身世的,可是知道她的义气而佩服她的人,甚至也有些可怜的人,在她家做散工的女人,街坊上的小商人,都来送她到墓地.她去世的当天,奥里维就被拿端太太强邀了去,他已经痛苦得没有主意了.
    他一生中的确只有这个时期才能担当这样一件祸事,......只有这个时间他才不至于整个儿被失望压倒.他才开始过一种新生活,处在一个集团中间,不由自主的受着大家推动.学校方面的作业与操心,求知的热诚,大大小小的考试,为了生活的奋斗,使他不能在精神上孤独起来躲在一边.为了这一点他大为痛苦;但幸亏如此他才得救.早一年或迟几年,他就完了.
    然而他竭尽可能的躲在一边追念姊姊.他很伤心不能把他们共同生活的故居保留起来:他没有这笔钱.他希望那些似乎关切他的人能懂得他不能保存她的东西的悲哀.可是没有一个人懂得.他借了一点钱,再凑上替人家补习的学费,租了一个顶楼,把所能留下的姊姊的家具堆起来:她的床,她的桌子,她的靠椅.他把那个房间作为一个纪念她的圣地,逢到精神颓丧的日子,便去躲在那儿.他的同学以为他有什么外遇.其实他在这里呆上几小时,想着她,手捧着脑袋:他只有她一张小小的照片,还是他们俩小时候一同拍的.他对着照片说着,哭着......她到哪儿去了呢?啊,只要她在世界上,哪怕在天涯地角,哪怕在什么到不了的地方,......他都要用着何等的热诚,何等快乐的心去寻访她,不管是怎么辛苦,也不管要跋涉几百年,只消每走一步能近她一步!......是的,即使他只有千分之一的希望能够遇到她......可是毫无办法.他多孤独!现在没有了她的爱,没有了她的指导与安慰,他对付人生的手段是多么笨拙多么幼稚!......谁要在世界上遇到过一次友爱的心,体会过肝胆相照的境界,就是尝到了天上人间的欢乐,......终生都要为之苦恼的欢乐......
    对于一般懦弱而温柔的灵魂,最不幸的莫如尝到了一次最大的幸福.
    在人生的初期就丧失了一个心爱的人固然悲痛,但还不及以后生机衰退的时候那么惨酷.奥里维正在青年时期;虽然天性悲观,遭遇不幸,究竟是需要生活的.似乎安多纳德临死之际把一部分的灵魂移交给兄弟了.他相信是这样.他虽不象姊姊那样有信仰,却也隐隐然相信姊姊并没完全死,而是象她所说的托生在他的心上.布勒塔尼一带有种信仰,说夭折的青年并不死:他们继续在生前居住的地方飘浮,直到应享的天年终了的时候.......这样,安多纳德仿佛继续在奥里维身旁长大.
    他把她的纸张重新看了一遍.不幸她差不多把什么都烧了.而且她不是一个喜欢纪录内心生活的人.揭露自己的思想,在她是会脸红的.她只有一本小日记簿,记着一些别人没法懂得的事,......不加说明的写了些日子,纪念她一生或悲或喜的琐碎事儿,那是她用不着写下细节就能全部想起来的.所有这些日子几乎都跟奥里维的生活有关.她也保存着他写给她的信,一封不缺.......不幸他没有那么细心:她写给他的差不多全部给丢了.他要那些信干什么呢?他以为姊姊是永远在身边的,温情的泉源是涓涓不绝的,永远可以浸润他的嘴唇与心;他当初毫无远见的浪费了他所得到的爱,现在却恨不得把它一点一滴的储藏起来......他随便翻着安多纳德的一册诗集,忽然看到一张破纸上有几个铅笔字:"奥里维,亲爱的奥里维!......"他看了差点儿晕倒.他嚎啕大哭,拚命吻着那张不可见的,在坟墓中和他说话的嘴巴.......从那天起,他把她所有的书都打开来,一页一页的找她有没有留下别的心腹话.他发见了她写给克利斯朵夫的信稿,才知道藏在她心里的略具雏形的罗曼史;他第一次窥见他从来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的她的感情生活,把她骚乱不宁的最后几天,被兄弟遗弃而向着不相识的朋友伸手乞援的心情,完全体验到了.她从来没和他说见过克利斯朵夫.他从信稿上之发觉他们以前在德国碰过面,克利斯朵夫曾经对姊姊很好,详细情形当然无法知道,只知道安多纳德至死没表白的感情是在那时发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