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五)-卷五-节场-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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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_克利斯朵夫(五)-卷五-节场-第二部


    她是意大利人.父母差不多成年住在乡下,在意大利北部的一所大庄子里:那边有的是平原,草场,跟小河.从屋顶的平台上眺望,底下是一片金黄的葡萄藤,中间疏疏落落的矗立着一些圆锥形的杉树.远处是无穷尽的田野.四下里静极了.只听到耕田的牛鸣,和把犁的乡下人尖锐的叫喊:"吁嘻!......走呀!"
    蝉在树上唱,青蛙沿着水边叫.夜里,银波荡漾的月光底下,万籁俱寂.远远的,不时有些看守庄稼的农人蹲在茅屋里放几枪,警告窃贼表示他们醒在那里.对于半睡的人们,这种声音跟在远处报时报刻的和平的钟声并没什么分别.过后,又是一片静寂包着你的心灵,好似一件衣褶宽博的软绵绵的大氅.
    在小葛拉齐亚周围,生命似乎睡着了.人家不大理会她.她是在恬静的空气中自由自在的长大的.那么平静,那么从容.她性子懒懒的,喜欢东遛遛,西逛逛,没头没脑的尽睡.她会在园子里几小时的躺下去.她在静默中飘飘荡荡,好似一只苍蝇在夏日的溪水上轻轻拂弄.有时,她无缘无故的突然奔起来,奔着,奔着,象一头小动物,脑袋与胸脯微微向右边侧着,非常轻灵,自然.她简直是头小山羊,就为了喜欢蹦跳而在石子堆里溜滑打滚.她和小狗,青蛙,野草,树木,种田的人,院子里的鸡鸭,唠唠叨叨的说话.她疼爱周围的一切小生物,也很喜欢大人,可是不象对小东西那么毫无顾忌.她不大见到外界的人.庄子离城很远,完全是孤零零的.尘土飞扬的大路上,难得有个满面正经,拖着沉重的脚步的农夫,或是一个眼睛发亮,脸孔紫铜色的,美丽的乡下女人,昂着头,挺着胸,摇摇摆摆的走过去.葛拉齐亚在静悄悄的大花园里独自消磨日子:一个人也不看见,后来不厌烦,对什么也不怕.
    有一次,一个流浪的汉子闯入冷落的田庄里想偷只鸡.他看见女孩子躺在草地上,一边哼着一支歌一边咬着一块长长的烤面包,不由得呆了一呆.她安闲的望着他,问他来做什么.他说:"给我一些东西,要不然我就吓你了."
    她把手里的面包递给了他,眼睛笑眯眯的说:"你别吓人啊."
    于是那浪人走了.
    妈妈去世了.老爸爸心肠很好,很懦弱,是个世家出身的意大利人;他身子结实,性情快活,人很和善,就是有些孩子气,完全没能力管女孩子的教育.老蒲翁旦比的妹子,史丹芬太太,回来参加嫂子的葬礼,看见孩子那么孤单不由得很揪心,决意带她到巴黎去住些时候,让她忘记一下丧母的悲痛.葛拉齐亚哭了,老爸爸也哭了.可是史丹芬太太决定了什么事,大家只有服从的分儿,没有人能反抗的.她是一家之中最有决断的人;她在巴黎自己家里掌管一切:她的丈夫,她的女儿,她的情夫;......因为她对于责任和快乐能兼筹并顾,为人又实际又富于热情,......并且极喜欢交际,在外边非常活动.
    移植到巴黎之后,幽静的葛拉齐亚对着美丽的高兰德表姊深深的钟情起来,使高兰德看了好玩.人们把这个野生的和顺的小姑娘带到交际场和戏院去.大家继续拿她当孩子看待,她也自认为孩子,其实早已不是了.她颇有些自己藏得很紧而觉得害怕的感情,对于一个人一件东西常常会热情冲动.她暗中恋着高兰德,偷她一条丝带或一块手帕什么的;当着表姊的面,她往往一句话都说不出;而在等待的时候,知道就要看到表姊的时候,她又焦急又快活,简直会浑身颤抖.在戏院里,要是她先到了而后看见美丽的表姊穿着袒露的晚礼服走进包厢,受到众人注目的话,葛拉齐亚就满心欢喜的笑了,笑得那么谦卑,亲切,抱着一腔热爱;而高兰德和她一说话,她连心都为之化开了.穿着白色的长袍,美丽的黑发蓬蓬松松的散披在皮肤暗黄的肩上,把长手套放在嘴里轻轻咬着,又闲着没事把手指望手套里伸进一点,......她一边看戏一边时时刻刻回头看着高兰德,希望她对自己友好的瞧一眼,也希望把自己感到的乐趣分点儿给她,用褐色的明净的眼睛表示:"我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