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五)-卷五-节场-第二部
"这有什么希奇呢?"她说."我就跟大家一样.难道您没见过法国人吗?"
"我在法国人中间混了一年了;除了玩儿以外,或者学着别人玩儿以外还能想到别的事的,我连一个都没见过."
"不错,"西杜妮说."您只看到有钱的人.有钱的人是到处一样的.其实您还什么都没看见."
"好罢,"克利斯朵夫回答;"那末让我来从头看起."
他这才第一次见到法兰西民族,见到那使人觉得不朽,跟他的土地合而为一,象土地一样眼看多少征服它的民族.多少一世之雄烟消云散而它始终无恙的法国民族.
他慢慢的恢复健康,开始起床了.
他第一件操心的事是要偿还西杜妮在他病中垫付的款子.既然还不能出门去找工作,他便写信给哀区脱,要求预支一笔钱.哀区脱逞着那种又冷淡又慷慨的古怪脾气,过了十五天才有回音,......在这十五天之内,克利斯朵夫拚命的折磨自己,对西杜妮端来的食物差不多动都不动,直要被逼不过,才吃一些牛奶跟面包,而过后又责备自己,因为那不是自己挣来的;然后他从哀区脱那儿接到了款子,并没附什么信;在克利斯朵夫害病的几个月里,哀区脱从来不想来打听一下他的病状.他有种天赋,能够帮了人家的忙而教人家不喜欢他.因为他自己在帮忙的时候心里就没有什么爱.
西杜妮每天下午跟晚上来一下.她替克利斯朵夫预备晚餐:毫无声响的,很体贴的招呼他的事;看到他衣服破烂,她便一声不出的拿去补了.他们之间不知不觉增加了多少亲切的情分.克利斯朵夫唠唠叨叨的讲到他年老的母亲,把西杜妮听得感动了;她设身处地自比为孤苦伶仃的留在本乡的鲁意莎,对克利斯朵夫抱着慈母般的温情.他跟她说话的时候也努力想解解他天伦的渴望,那是一个病弱的人感觉得格外迫切的.和西杜妮在一起,他觉得精神上特别能够接近自己的母亲.他有时向她吐露一部分艺术家的苦闷.她很温柔的为他抱怨,同时看他为了思想问题而悲哀不免认为多此一举.这一点也使他想起他的母亲,觉得很快慰.
他想逗她说些知心话;但她不象他那样肯随便发表.他说笑似的问她将来要不要嫁人.她照例用着听天由命和看破一切的口气回答说:"给人当差的根本谈不到结婚:那会把事情搅得太复杂的.并且要挑到恰当;而这又不是容易的事.男人都是坏蛋.看你有钱,他们就来追求;把你的钱吃光了,就掉过头去不理啦.这种榜样太多了,我还想去吃这个苦吗?"......她没说出她已经有过一次毁婚的事:未婚夫因为她把所挣的钱统统供给她的家属,就把她丢了.......看见她在院子里很亲热的和邻居的孩子们玩,在楼梯上碰见他们又很热烈的拥抱他们,克利斯朵夫不由得想起他认识的一位太太,觉得西杜妮既不傻,也不比别的女子丑,倘使处在那些太太们的地位,一定比她们高明得多.多少的生命力被埋没了,谁也不以为意.另一方面,地球上却挤满着那些行尸走肉,在太阳底下僭占了别人的位置和幸福!......
克利斯朵夫丝毫不提防.他对她很亲热,太亲热了;他象大孩子一样的惹人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