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五)-卷五-节场-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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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_克利斯朵夫(五)-卷五-节场-第二部


    有些日子,西杜妮神气很颓丧;他以为是她太辛苦的缘故.有一回正谈着话,她推说有件事要做,突然站起身来走了.又有一回,克利斯朵夫对她表示得比往常更亲热了些,她便几天没有来;而再来的时候,她跟他的说话更拘束了.他寻思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她.他问她,她赶紧说没有;但她继续跟他疏远.又过了几天,她告诉他要走了:她辞掉工作,离开这儿了.她说些冷冷的,不大自然的话,感谢他对地的好意,祝他和他的母亲身体康健,然后和他告别了.她走得这样突兀,使他惊异到极点,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探听她离开的动机,她只是支吾其辞;他问她上哪儿去做事,她也置之不答,并且为了直截了当打断他的问话,竟站起身子走了.在房门口,他向她伸出手去,她兴奋的握了一握,但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自始至终,她都是这副发僵的神气.她走了.
    他永远不明白她为什么走的.
    冬季长得很.潮湿,多雾,泥泞的冬季.几星期看不见太阳.克利斯朵夫的病虽然大有起色,还没完全好.右边的肺老是有一处地方作痛,伤口在慢慢的结疤,剧烈的咳呛使他夜里不能安眠.医生禁止他出门,甚至还想教他往东南海滨或大西洋上的加拿里群岛去疗养.但他非上街不可.要是他不去找晚饭,晚饭决不会来找他的.......人家又开了许多他没钱购买的药品.因此他干脆不去请教医生了:那不是白费钱吗?并且在他们面前,他老是很窘;他们彼此没法了解:简直是两个极端的世界.医生们对于这个自命为一个人代表整个天地.而实际是象落叶一般被人生的巨流冲掉的穷艺术家,抱着一种带点讪笑与轻视的同情心.他被这些人瞅着,摸着,拍着,非常畏缩.他对自己病弱的身体好不惭愧.他想:"将来它死了,我才高兴呢!"
    虽然受着孤独,贫病,和种种苦难的磨折,克利斯朵夫仍是很有耐性的忍受他的命运.他从来没有这样的耐性,连自己都为之诧异了.疾病往往是有益的.它折磨了肉体,可是把心灵解放了,净化了:日夜不能动弹的时候,平时害怕太剧烈的光明而被健康压在下面的思想抬头了.从来没害过病的人决不能完全认识自己.
    疾病使克利斯朵夫心非常安静.它把他生命中最凡俗的部分剔净了.他用着比以前更灵敏的官能,感觉到那个富有神秘的力量的世界,那是每人心中都有而被生活的喧扰掩盖得听不见的.他那天发着高热在卢佛宫中见到的景象,连最微末的回忆都深深的刻在心头;从此他就置身于和伦勃朗的名作同样温暖,柔和,深沉的气氛中.那颗无形的太阳放射出来的光彩,他心中也一样的感受到.虽然绝对没有信仰,他仍觉得自己并不孤独:神明的手牵引着他,把他带到一个跟神相遇的地方.而他也象小孩子一样的信赖它.
    多少年来第一次,他不得不休息.发病以前过度紧张的精神使他筋疲力尽,至今还没恢复,所以便是疗养时期的疲乏倦怠对他也是一种休息.克利斯朵夫几个月的提心吊胆,日夜警惕,如今才觉得自己老钉着一处的目光渐渐的松了下来.但他并不因之而减少他的坚强,只是变得更近人情.天性中那股强大而有点畸形的生命力往后退了一步;他使自己和别人一样,精神上的偏执和行为方面的残酷与无情都给去尽了.他再也不恨什么,再不想到可恼的事,即使想到,也不过耸耸肩膀;他对自己的痛苦想得比较少,而对别人的想得比较多了.自从西杜妮使他想起地球上到处都有谦卑的灵魂默默无声的熬着苦难,毫无怨叹的奋斗,他就为了他们而把自己忘了.素来并不感伤的他,这时也不禁有些神秘的温情:那是在一个病人心中开出来的花.晚上,靠着院子那边的窗,听着黑夜里神秘的声音......附近的屋子里有人唱着歌,远听更显得动人,一个女孩子天真的弹着莫扎特......他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