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五)-卷五-节场-第一部
这些都还没有关系,只要高恩不约朋友来听克利斯朵夫弹琴.但他需要拿他的音乐家向人卖弄,所以邀了三个小犹太人和他自己的情妇,......一个浑身都是脂肪的女人,其蠢无比,老说些无聊的双关语,谈着她所吃的东西,自以为是音乐家,因为她每天晚上在多艺剧院的歌舞中展览她的大腿.克利斯朵夫第一次发见了这些人物,脸色就变了.第二次,他直截了当告诉高恩,说不再到他家里弹琴.高恩赌咒发愿的说,以后决不再邀请任何人.但他暗中照旧继续,把客人藏在隔壁屋里.自然,克利斯朵夫结果也发觉了,气愤愤的掉头便走,这一次可真的不回来了.
虽然如此,他还是得敷衍高恩,因为他带他上各国侨民的家里,为他介绍学生.
另一方面,丹沃斐.古耶过了几天也上克利斯朵夫的小客店去访问他.古耶看见他住得这么坏,一点不表惊异,倒很亲热的说:
"我想,请你听音乐你一定觉得高兴罢;我到处都有入场券,可以带你一起去."
克利斯朵夫快活极了.他觉得对方非常体贴,便真心的道谢.那天古耶完全变了一个人,和他第一晚见到的大不相同.跟克利斯朵夫单独相对的时候,他一点没有傲慢的态度,脾气挺好,怯生生的,一心想学些东西.唯有当着别人,他才会立刻恢复那种居高临下的神气与粗暴的口吻.此外,他的求知欲也老是有个实际的目的.凡是与现下的时尚无关的东西,他一概不发生兴趣.眼前,他想把最近收到而无法判断的一本乐谱征求克利斯朵夫的意见:因为他简直不大能读谱.
他们一同到一个交响曲音乐会去.会场的大门是跟一家歌舞厅公用的.从一条蜿蜒曲折的甬道走到一间没有第二出口的大厅:空气恶浊,闷人欲死;太窄的坐椅密密的挤在一起;一部分听众站着,把走道都壅塞了;......法国人是不讲究舒服的!一个似乎烦恼不堪的男人,在那里匆匆忙忙的指挥着贝多芬的一支交响曲,仿佛急于奏完的神气.隔壁歌舞厅里的音乐和《英雄交响曲》中的《葬礼进行曲》混在一块儿.听众老是陆陆续续的进来,坐下,擎着手眼镜东张西望,有的才安顿好,已经预备动身了.克利斯朵夫在这个赶节一样的地方聚精会神的留意乐曲的线索,费了好大的劲终于得到一点儿快感,......(因为乐队是很熟练的,而克利斯朵夫也久已没听到交响乐);......不料听了一半,古耶抓着他的手臂说:"咱们得走了,到另外一个音乐会去."
克利斯朵夫皱了皱眉头,一声不出的跟着他的向导.他们穿过半个巴黎城,到一间气味象马房似的大厅;在别的时间,这儿是上演什么神幻剧或通俗戏剧的:......音乐在巴黎象两个穷苦的工人合租一间房:一个从床上起来,一个就钻进他的热被窝.(至第一次大战为止,巴黎交响乐音乐会的场子均极简陋.)......空气当然谈不到:从路易十四起,法国人就认为这种空气不卫生;但戏院里的卫生和从前凡尔赛宫里的一样,是教人绝对喘不过气来的那种卫生.一个庄严的老人,象马戏班里驯服野兽的骑师一般,正在指挥瓦格纳剧中的一幕:可怜的野兽......歌唱家......也仿佛马戏班里的狮子,对着脚灯愣住了,直要挨了鞭子才会记起自己原来是狮子.一般假作正经的胖妇人和痴的小姑娘,堆着微笑看着这种表演.等到狮子把戏做完,乐队指挥行过了礼,两人都被大众拍过了手,古耶又要把克利斯朵夫带到第三个音乐会去.但这一回克利斯朵夫双手抓住了坐椅的靠手,声明再也不走了:从这个音乐会跑到那个音乐会,这儿听几句交响乐,那儿听一段协奏曲,他已经够受了.古耶白白的跟他解释,说音乐批评在巴黎是一种行业,并且是看比听更重要的行业.克利斯朵夫抗议说,音乐不是给你坐在马车上听的,而是需要凝神壹志的去领会的.这种炒什锦似的音乐会使他心里作恶,他每次只要听一个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