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五)-卷五-节场-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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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_克利斯朵夫(五)-卷五-节场-第一部


    这个和巴黎文学的初次接触使克利斯朵夫非常痛苦,以后直要过了相当的时间才能忘掉.不是专门致办于那些被人肉麻当有趣的称为"基本娱乐"的著作,并非没有.但最美最好的作品,他完全看不到.因为它们不求高恩一流的人拥护;它们既不在乎这般读者,这般读者也不在乎这种读物:他们都是你不知道我,我不知道你的.高恩从来没对克利斯朵夫提过这等著作.他真心以为他和他的朋友们便是法国艺术的代表;除了他们所承认的大作家之外,法国就没有什么天才,没有什么艺术了.为文坛增光,为法国争荣的诗人们,克利斯朵夫连一个都不知道.在小说方面,他只看到矗立在无数俗流之上的巴莱斯和法朗士的几部作品.可是他语言的程度太浅,难于领略前者的思想分析和后者幽默而渊博的风趣.他好奇的瞧了瞧法朗士花房里所培养的橘树,以及在巴莱斯心头开发的娇弱的水仙.在意境高远而不免空洞的天才梅特林克之前,他也站了一会,觉得有股单调的,浮华的神秘气息.他抖擞了一下,不料又卷进浊流,被他早已熟识的左拉的溷浊的浪漫主义(一般读者仅知左拉为自然主义文学的领袖,其实他所谓的自然主义只是似是而非的科学理论;而左拉的浪漫主义的幻想成分远过于他自称为"观察家与实验家"的性格.)搅得头昏脑胀;等到他跟身跃出的时候,一阵文学的洪流又把他完全淹没了.
    而这片水淹的大平原还蒸发出一股浓烈的女性气息.那时的文坛正挤满了女性和女性化的男人.女人写作原来是很有意思的,只要她们能够真诚,把任何男性不能完全了解的方面一女子隐秘的心理......描写出来.可是很少女作家敢这么做;她们多半只为了勾引男子而写作:在书中如在客厅里一样的扯谎,搔首弄姿,和读者调情.自从她们没有忏悔师可以诉说她们的私情丑事以后,就把私情丑事公诸大众.这样便产生了象雨点那么多的小说,老是撒野的,装腔作势的,文字又如小儿学语一般的含糊不清,令人读了如入香粉铺,闻到一股俗不可耐的香味与甜味.所有这类作品都有这个气息.于是克利斯朵夫象歌德一样的想道:"女人们要怎样写诗,怎样写文章,都可以.但男子决不能学女人的样!那才是我最讨厌的."不三不四的卖弄风情,存心为一般最无聊的人玩弄虚伪的情感,又是撒娇又是粗野的风格,恶俗不堪的心理分析,教克利斯朵夫看了不由得心里作恶.
    然而克利斯朵夫明白自己还不能下判断.节场上喧闹的声音把他耳朵震聋了.美妙的笛音也被市嚣掩住,没法听见.正如清朗的天空之下展开着希腊岗峦的和谐的线条,这些肉感的作品中间的确也有不少才气,不少丰韵,表现一种生活的甜美,细腻的风格,象班吕琪和拉斐尔画中的不胜慵困的少年,半阖着眼睛,对着爱情的幻梦微笑.这一切,克利斯朵夫完全没看到.没有一点儿端倪使他能感觉到这股精神的暗流.便是一个法国人也极不容易摸出头绪.他眼前所能清清楚楚见到的,只有满坑满谷的出版物,泛滥洋溢,差不多成了公众的灾害.仿佛人人都在写作:男人,女人,孩子,军官,优伶,社交界的人物,剽窃抄袭的人,无一不是作家.那简直是一种传染病.
    暂时克利斯朵夫不想决定什么意见.他觉得象高恩那样的向导只能使他越来越迷路.从前在德国和文学团体的来往使他有了戒心,对于书籍杂定都抱着怀疑的态度:谁知道这些出版物不是少数有闲者的意见,甚至除了作者以外再没别的读者?戏剧才能使你对社会有个比较准确的观念.它在巴黎人的日常生活中占着那么重要的地位:好比一家巨人的饭铺来不及满足二百万人的食量.即使各区的小剧场,音乐咖啡馆,杂耍班等等一百多处夜夜客满的场所不计在内,巴黎光是大戏院也有三十多家.演员与职员的人数多至不可胜计.四个国家剧场就有上三千的员役,每年需要一千万法朗开支.整个巴黎都挤满着起码角儿.他们的照相,素描,漫画,触目皆是,令人想起他们装腔作势的鬼脸;留声机上传出他们咿咿唔唔的歌唱,日报上披露他们对于艺术和政治的妙论.他们有他们特殊的报纸,刊载他们可歌可泣的或是日常猥琐的回忆.在一般的巴黎人中,这些靠互相摹仿过日子的大娃娃俨然是主子,而剧作者做着他们的扈从侍卫.于是克利斯朵夫要求高恩带他到这个反映现实的国土里去见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