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四)-卷四-反抗-第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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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_克利斯朵夫(四)-卷四-反抗-第三部


    他好几次到她的村子四周徘徊.她在院子里来来往往,他站在路上远远的望着.他不承认是为她而来的,其实也差不多是无意中走来的.他一心一意作曲的时候,常常象害了梦游病一样:心灵中有意识的部分贯注着乐思,其余的部分便让另外一个无意识的心灵占据了,那是只要他稍一分心就会起来控制他的.他对着这姑娘,往往被胸中嗡嗡作响的音乐搞得迷迷糊糊:眼睛望着她,心里依旧在沉思幻想.他不能说爱她,甚至想也没想过,只是喜欢看到她.他根本没注意自己有个欲望老是要来找她.
    他这样的时常露面,当然引起人家的议论.农庄上后来知道了克利斯朵夫的来历,把他作为笑柄.可是谁也不以为意,因为他并不侵犯人家.一句话说完,他不过象个呆子,而他自己也不在乎是否象呆子.
    那天正是村里的一个节日.儿童们掷着豌豆喊着"君皇万岁!"关在棚里的小牛在叫,酒店里传出唱歌的声音.尾巴象彗星似的风筝在田野的上空飘荡.母鸡在肥料堆中乱扒;风吹着它们的羽毛好似吹进老妇人的裙子.一头粉红色的肥猪好不舒服的横躺在地下晒太阳.
    克利斯朵夫向着三王客店走去.一面小旗在红色的屋顶上飘荡,门前吊着成串的蒜头,窗上缀着红的黄的金莲花.他走进烟味浓烈的大厅,壁上挂的是发黄的石印图画,正中是皇帝的彩色肖像,四周扎着橡树叶子.大家在跳舞.克利斯朵夫断定他漂亮的女朋友一定在内.果然,他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她.他拣着一个位置坐下,在那边可以安安静静的看到跳舞的人.他虽然留着神不让别人看见,可是洛金自会把他发现出来.她一边跳着没有完的华尔兹舞,一边从舞伴的肩头上向他丢了几个眼风,并且为了挑拨他,故意和村里的少年调情打趣,嘻开着大嘴傻笑,高声说些无聊的话.在这一点上,她和一般交际场中的姑娘并无分别:被人家一瞧,她们就以为非当众嘻笑骚动一阵不可.......其实她们并不见得怎么傻,因为知道大家是瞧她们而不听她们的.......克利斯朵夫肘子撑在桌上,拳头托着下巴,看着她装腔作势不禁从眼睛里表示出他的热情与愤怒:他头脑还算清醒,不至于看不出她的诡计,但已不够清醒到不上她的当;所以他时而愤愤的咕噜,时而耸耸肩膀,笑自己的受人愚弄.
    此外还有一个人在注意他:那是洛金的父亲.矮胖个子,大脑袋,短鼻子,光秃的头被太阳晒成了暗红色;四周剩下的一圈头发,从前一定是金黄的,如今变做一个个浓密的小卷儿,象丢勒画的圣.约翰;胡子剃得光光的,神色非常镇静,嘴角上挂着一根长烟斗:他慢腾腾的和别的乡下人说着闲话,眼梢里老注意着克利斯朵夫的表情,不由得在肚里暗笑.他咳了一声;灰色的眼中忽然闪出一道狡猾的光,他过来挨着克利斯朵夫坐下.克利斯朵夫挺不高兴的向他掉过头来,正好碰上那双阴险的眼睛;老人却衔着烟斗,很随便的和他搭讪起来.克利斯朵夫一向认识他:认为是个老混蛋;可是对于女儿的好感使他对父亲也变得宽容了,甚至和他在一处还有种异样的快感:奸刁的老头儿看透了这一点.他先说了一阵天气,把那些俊俏的姑娘做题目说了几句俏皮话,再提到克利斯朵夫的不去跳舞,认为他这个办法真聪明,坐在桌子前面把杯独酌不是舒服得多吗?说到这里,他老实不客气向克利斯朵夫讨了一杯.老头儿一边喝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谈到他的小买卖,说什么生活艰难,天时不正,百物昂贵等等.克利斯朵夫听了全无兴趣,只在鼻子里随便哼几声,眼睛始终望着洛金.老人静了一会,等他回答;他置之不理,老人可又不慌不忙的说下去了.克利斯朵夫心里想这家伙来跟他鬼混,说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结果他明白了.老人怨叹完毕,把话题换过一章,把他庄上出产的菜蔬,家禽,鸡子,牛奶,夸了一阵,突然问克利斯朵夫能否把他的出品给介绍到爵府里去.克利斯朵夫听了可直跳起来:"怎么他会知道的?......难道他认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