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四)-卷四-反抗-第三部
"她没有别的话吗?"
"有的.她教我把这方头巾交给你,证明我是她派来的."
克利斯朵夫认出那条绣花边的小红豆花的白围巾,就是昨夜洛金裹在头上的.她为了要送他这件表示爱情的纪念物而想出来的借口,未免可笑,可是克利斯朵夫并不笑.
"现在,"那女孩子说,"对面的火车到了.我得回去了.再会罢."
"等一等,你来的路费怎么样的?"
"洛金给我的."
"还是拿着罢,"克利斯朵夫把一些零钱塞在她手里.
女孩子快走了,他又抓着她的胳膊:"还有......"
他弯下身子亲了亲她的脸,她好似不大愿意.
"别挣扎呀,"克利斯朵夫说,"那不是为你的."
"噢!我知道,是为洛金的."
其实他亲吻这个放牛女孩子的大胖脸还不光是为洛金,并且是为他整个的德国.
小姑娘一溜烟奔上正在开动的火车,在车门口对他扬着手帕,直到望不见他为止.这个乡村使者给他带来了故乡和所爱的人的最后一缕气息,然后他又看着她去远了.
等到她的影子不见了,他是完全孤独了,这一回是真的孤独了,在异国的土地上举目无亲.他手里拿着母亲的信和爱人的围巾.他把围巾塞在怀里,想拆开信来.但他的手索索的抖个不住.里头写些什么呢?母亲有什么痛苦的表示呢?......不,他受不了那些仿佛已经听到的如泣如诉的责备:他势必要回去的了.
终于他拆开信来:
"可怜的孩子,别为了我难过.我自己会保重的.好天爷把我惩罚了.我不该自私自利把你留在家里的.你上巴黎去罢.也许这对你更好.别管我.我会想办法的.最要紧是你能够幸福.我拥抱你.
"能写信的时候随时写信来.妈妈"
克利斯朵夫坐在提箱上哭了.
站上的职员正在招呼上巴黎去的旅客.沉重的列车隆隆的进站了.克利斯朵夫抹了抹眼泪,站起身子,心里想:"非这样不可."
他朝着巴黎的方向看了看天色.阴沉的天空在那方面似乎格外的黑,象一个阴暗的窟窿.克利斯朵夫好不悲伤;可是他反复念着:"非这样不可."
他上了车,把头伸在窗外继续望着远处可怕的天色,想道:
"唉,巴黎!巴黎!救救我罢!救救我罢!救救我的思想!"
黯淡的雾越来越浓.在克利斯朵夫后面,在他离别的国土之上,沉重的乌云中间露出一角淡蓝的天,只有一双眼睛那么大,......象萨皮纳那样的眼睛,......凄凉的笑着,隐灭了.火车开了.下雨了.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