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四)-卷四-反抗-第二部
这一回他可对她仔细瞧了瞧:她的手微微挛着,好似感到压迫的样子.但她立刻想起这种话可能得罪他:"噢!对不起,"她说,"我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老老实实的笑了:"得了罢,不用客套!你说得很对.在这儿,不一定要法国人才堵得慌,嘿!"
他耸起肩膀呼了口气.
可是她觉得说出了心里的话很难为情,从此不作声了.同时她也注意到,隔壁几个包厢里有人在偷听他们的谈话:他也发觉了,大为愤怒.他们俩就这样打断了话.休息的时间还没完,他便走到戏院的回廊里去溜溜.少女的话还清清楚楚在他耳朵里,他可心不在焉,脑子里全是奥菲利娅的形象.在以后的几幕中,她更把他完全抓住了;等到奥菲利娅发疯的一场,唱着那一段爱与死的凄凉的歌,她的声音那么动人,使克利斯朵夫惊心动魄,快要放声大哭了.他恨自己这样软弱,......(他认为真正的艺术家是不应该哭的),......又不愿意让人家看到,便突然从包厢里走了出去.回廊里,大厅上,都没有人.他心慌意乱的走下楼梯,不知不觉出了大门.他需要呼吸一下晚上凉爽的空气,在黑洞洞的荒凉的街上迈开大步走一会.他走到运河边上,把肘子靠着栏杆,望着静静的水,看街灯的倒影在那里摇晃.他的心情也跟这个一样:含糊,激动;除了一大片欢乐在表面上飘荡,什么都看不见.报告时刻的大钟响了,他不可能再回到戏院去看戏剧的结束.去看福丁布拉斯的胜利吗?(福丁布拉斯为挪威王子,因哈姆莱特及丹麦王等先后惨死而获登王位.)他没有这兴致.谁会羡慕这个胜利的人?看饱了人生的可笑与残酷,谁还愿意当他这个角色呢?整个作品是对人生的可怕的控诉.可是剧中的生命力多么强烈,以至连悲伤也成为欢乐,惨痛也令人陶醉了......
克利斯朵夫回到家里,把那个被他丢在包厢内而连姓名也没知道的少女完全忘了.
第二天早上,他到一家三等旅馆去访问女演员.剧团的经理把她和其余的伙伴安顿在这儿,那个名角儿住的却是城里的第一家旅馆.克利斯朵夫被带进一间杂乱的小客厅,打开着的钢琴上放着残余的早餐,还有些夹头发的针和又脏又破烂的乐谱.奥菲利娅在隔壁屋子直着嗓子唱,象个只想弄些声音闹哄一下的孩子.人家去通报的时候,她停了一下,问话的声音挺高兴,也不管客人会不会听到:
"他找我有什么事,那位先生?他叫什么名字?......克利斯朵夫......姓什么?......克拉夫脱!克利斯朵夫.克拉夫脱?......多怪的姓!"
她重复了两三遍,念到R的时候拚命的卷舌头.
"不象个姓,倒象个赌咒的字......"接着她真的赌了一个咒.
"他是个年轻人还是个老头儿?......讨人喜欢吗?............行,我就来."
于是她又唱起来:
再没有比我的爱情更甜蜜的了......
同时她在房里搜索,咒骂那支躲在乱东西里找不到的贝壳别针.她不耐烦了,吼了几声,表示火气很大.克利斯朵夫虽然看不见,也能想象出她隔壁的举动,不由得笑了.终于他听到脚声走近,奥菲利娅其势汹汹的打开了门,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