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四)-卷四-反抗-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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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_克利斯朵夫(四)-卷四-反抗-第二部


    她还没完全穿好衣服,只裹着件浴衣,宽大的袖子里露出一对赤裸的手臂,头也没梳,一卷卷的头发掉在眼睛和腮帮上.美丽的深色眼睛,嘴巴,面颊,下巴上那个可爱的酒涡,一古脑儿都堆满着笑意.她用着沉着而歌唱般的产音,对自己的衣着略微表示一下歉意.她明知道用不着道歉,客人只会欢迎她这副打扮.她以为他是来访问的新闻记者.但听到他说是专诚为她,为钦慕她而来的,她非但没有失望,反觉得十分高兴.她心地很好,很殷勤,最得意的是能够讨人喜欢,也不把这一点瞒人.克利斯朵夫的访问和热心使她快乐极了,......她还没给人宠坏呢.她的动作,态度,都那么自然,连她小小的虚荣心,和因为能讨人喜欢而表示的高兴,也是自然的,所以他一点不发窘.两人立刻象老朋友一样.他说几句不成语法的法语,她说几句不成语法的德语;要不了一小时,两人把所有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她完全没有送客的意思.这个壮健快活的南方女子,又聪明,又活泼,在那些无聊可厌的伙伴中间,在这个不通语言的地方上,要不是天生的性情快乐,早就闷死了;现在有个人谈谈,当然喜出望外.至于克利斯朵夫,跟本地一般狭窄虚假的小市民混腻了,遇到这个无拘无束的,很有平民气息的南方女子,也觉得说不出的痛快.他还不知道这一类的性格也有做作的地方,跟德国人不同的是他们除了外面所表现的那些,心里就没有别的,甚至连面上所表现的那些也没有.可是她至少是年轻的,活泼泼的,想什么说什么,直截了当;她对一切都要批评,用着新鲜的眼光,毫无顾虑;她身上的气息就象那种扫除云雾的南方的季候风.她很有天分,没有教育,也不会思索,对一切美的好的东西随时随地都能感觉到,并且真的非常感动;但过了一会又哈哈大笑了.不用说,她喜欢搔首弄姿,喜欢做媚眼,在敞开了一半的梳妆衣下面露出她的胸脯,很想教克利斯朵夫着迷,但这纯粹是出于本能.她毫无心计,更喜欢说说笑笑:跟人家随随便便的,一来就熟,没有拘束也没有客套.她和他讲着戏班子里的内幕,她的苦闷,同事之间无聊的猜忌,奚撒贝......(她这样的称呼那个名角儿)......的耍手段,不让她出头.他和她说出对德国人的不满,她听了拍手附和.她心很好,不愿意说谁的坏话,可是不能因之而不说;她一边取笑别人,一边埋怨自己缺德,而说话之间又显出南方人特有的那种观察力,滑稽而中肯:她压制不了自己,形容一个人的时候说话非常刻薄.她乐死了,嘻开着苍白的嘴唇,露出一副小狗般的牙齿;脸上的血色给脂粉遮掉了,只有围着黑圈的眼睛在那里发亮.
    他们忽然发觉已经谈了一小时.克利斯朵夫向富丽纳......(这是她在戏班里的名字)......提议下午再来,带她到城里去遛遛.她听了快活极了;两人约定吃过中饭就见面.
    时间一到,他就来了.高丽纳坐在旅馆的小客厅里,捧着一个本子高声念着.她用笑眯眯的眼睛招呼他,只管念下去,念完了一句,才做手势要他坐在大沙发上,挨着她:
    "这儿坐罢.别说话.我得把台词温一遍.一刻钟就完了."
    她用指尖点着脚本,念得又快又草率,象个性急慌忙的小姑娘.他提议替她背一遍.她就把脚本递给他,站起来背了.她不是吞吞吐吐,就是把一句的结尾念上三四遍才能想到下一句.她脑袋摇摇摆摆,把头发针都掉在地下.碰到一个固执的字不肯回到记忆中来,她便象野孩子一样的暴躁起来,说出古里古怪的赌咒的话,甚至很粗野的字眼,......其中有一个很粗野很短的,是她用来骂自己的.克利斯朵夫看她那么有才气又那么孩子气,觉得很奇怪.她把声音的抑扬顿挫调动得很准确,很动人;可是她聚精会神的念到一段,半中间竟不知所云的胡诌起来.她的背功课活象一头小鹦鹉,完全不问其中的意义,那时就变成可笑的胡言乱语了.她可一点不着急:一发觉就捧腹大笑.最后,她喊了一声"算啦!"便从他手里抢过脚本望屋角一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