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四)-卷四-反抗-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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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_克利斯朵夫(四)-卷四-反抗-第一部


    克利斯朵夫甚至恨理想主义.他以为这种谎言还不如痛痛快快的赤裸裸的暴露.......骨子里他的理想主义比谁都浓厚,他以为宁可忍受粗暴的现实主义者,其实这些人是他最大的敌人.
    但他给热情蒙蔽了.缥缈的雾,贫血的谎言,"没有阳光的幽灵式的思想",使他浑身冰冷.他进着全部的生命力向往于太阳.他一味逞着青年人的血气,瞧不起周围的虚伪或是他假想的虚伪;他没看到民族的实际的智慧在那里逐渐造成一些伟大的理想,把粗野的本能加以驯服或加以利用.要使一个民族的心灵改头换面,既不是靠些片面的理由,靠些道德的与宗教的规律所能办到,也不是立法者与政治家,教士与哲学家所能胜任:必须几百年的苦难和考验,才能磨炼那些要生存的人去适应人生.
    然而克利斯朵夫照旧作曲;而他指责别人的缺点,在自己的作品中就不能避免.因为创作在他是一种抑捺不住的需要,不肯服从智慧所定的规律的.一个人创作的动机并不是理智,而是需要.......并且,尽管把大多数的情操所有的谎言与浮夸的表现都认出来了,仍不足以使自己不蹈覆辙,那主要是得靠长时期艰苦的努力的.在现代的社会里,大家秉受了多少代懒惰的习惯之后,更不容易绝对的守真返朴.而有一般人,有一些民族,尤其办不到;因为他们有种不知趣的痼癖,在极应当缄口的时候,偏偏让自己的心唠叨不已.
    克利斯朵夫还没认识静默的好处:在这一点上他的精神是纯粹德国式的;同时他也没有到懂得缄默的年纪.由于父亲的遗传,他爱说话,爱粗声大气的说话.他自己也觉察到,拚命想改掉;但这种挣扎反而使他一部分的精力变得麻痹了.此外他还得跟祖父给他的另外一种遗传斗争,就是要准准确确的把自己表现出来极不容易.他是演奏家的儿子,卖弄技巧对他有很大的诱惑,当然是危险的诱惑:......那是纯粹属于肉体方面的快感,能够把肌肉灵活运用的快感,克服困难,炫耀本领,迷惑群众,一个人控制成千成百的人的快感.虽然追求这种快感在一个青年人是可以原谅的,差不多是无邪的,但对于艺术对于心灵究竟是个致命伤.那是克利斯朵夫知道的,是他血统里固有的;他竭力唾弃而结果仍免不了让步.
    因此,种族的本能与自己天赋的本能都在鼓动他,过去的重负象寄生虫般黏着他,使他无法摆脱,他只能摇摇晃晃的前进,而结果已经和他深恶痛绝的境界相去不远.他当时所有的作品,全是真实与夸张,明朗的朝气与口齿不清的傻话的混合品.前人的性格束缚着他的行动,他的个性难得能突破包围透露出来.
    并且他是孤独的.没有一个人帮助他跳出泥洼.他自以为跳出的时候,实际却是陷得更深.他暗中摸索,屡次尝试,屡次失败,糟蹋了许多精神与时间.甜酸苦辣的味道他都尝过了,创作的骚动使他心绪不宁,也辨别不出自己的作品中哪些是有价值的.他想着些荒唐的计划,轮廓庞大而宣传哲理的交响诗,把自己难住了.可是他又太真诚,不能长此拿这些妄想来骗自己;他还没有动手起草,已经不胜厌恶的把那些计划丢开了.或者他想把最没法下手的诗歌谱成序曲.于是他在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园地中迷了路.等到他亲自动手写脚本的时候(因为他自以为无所不能),那就完全是荒谬绝伦的东西,他又想采用歌德,克莱斯特,赫贝尔,或莎士比亚的名著,(克莱斯特(1777—1811)为德国戏剧家.赫贝尔(1813—1863)为德国诗人.近代最大戏剧家之一,首创心理描写.)可是把原作的意义都误解了.并非因为他缺少聪明,而是缺少批评精神;他不了解别人,因为太想着自己,他到处只看见自己那个天真而浮夸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