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四)-卷四-反抗-第一部
而德国艺术家自命为对于表情与深刻的思想的关心,在克利斯朵夫看来简直是开玩笑.表情吗?思想吗?是的,他们到处都用上了,......到处,而且是一律的.一双羊毛靴子,跟一座弥盖朗琪罗的雕像,他们一样的会在其中找到思想,......不多也不少.不论演奏哪一个作家,哪一件作品,用的老是同样的精力.在多数人心目中,音乐的要素只是音量,只要不是杂声而是音乐的声音就得了.德国人对唱歌的兴趣那么浓,其实只是为了声带经过了运动以后的快感.主要是尽量的鼓起气来,尽量的放射出去,要有力,持久,按着拍子.克利斯朵夫称赞某个有名的女歌唱家,说可以送她一纸健康证书.
他吆喝了艺术家还不算,更要从台上跳到台下,把那些张着嘴巴看他开刀的群众教训一顿.群众被他呵斥之下,觉得啼笑皆非.那真要令人呼冤叫屈了,因为他们一向很留神,不加入任何艺术论战,小心翼翼的跟一切棘手的问题都站得老远,而且唯恐自己犯错误,所以对一切都拍手叫好.但克利斯朵夫认为拍手就是他们的罪状!......对恶劣的作品拍手吗?......那已经该死了!可是克利斯朵夫更进一步,说他们最不应该对伟大的作品拍手.
"轻薄的家伙!你们想教人相信你们竟这样热烈吗?......得了罢!这恰恰证明完全相反.要拍手,等热闹的结束来的时候再拍手罢,那些段落原来是象莫扎特说的为'驴子耳朵,写的.(神话载,弗里基弥达斯因不喜阿波罗所奏的竖琴,被阿波罗将其耳朵变为驴耳.今以此语喻不懂音乐的人.)在这儿,你们尽管尽兴吧:人家是准备你们大叫大嚷的,那也是音乐会中应有的一套.可是在贝多芬的《弥撒祭乐》以后鼓掌......你们不是该死吗!......那明明是最后之审判.荣耀归主那一章,(贝多芬的《弥撒祭乐》共分五大颂曲:(一)吾主怜我,(二)荣耀归主,(三)我信我主,(四)圣哉圣哉,(五)神之羔羊.而第二部《荣耀归主》本身又分成三章,以下所描写的是第一章的境界.)惊心动魄的气势象海洋上的狂风暴雨,大力士般的猛烈的意志好比一阵飓风,忽然停在云端里,双手攀着深渊,然后又奋力向太空飞去......狂风怒号.在最惊险的关头,突然来了一段转调,一种抖动的声音透过乌云从天上直落到颜色惨白的海上,象一片光.这是到了结束的阶段.死神那种疯狂的飞翔冷不防停了下来,它的翅膀被三道闪电钉住了.(所谓三道闪电系指第一章将结束时由大号用特别加强的声量(fff)奏出的三个和弦.)周围的一切还在发抖,迷糊的眼睛还在发花.心忐忑的跳着,气息仅属,四肢瘫痪......而最后一个音符还在振动的时候,你们已经在高兴了,乐了,你们叫着,笑着,议论纷纷,拍手了!......难道你们一无所见,一无所闻,一无所感,一无所悟吗?一个艺术家的痛苦为你们原来只是一出戏,认为贝多芬临终的血泪给描写得非常精细!你们对耶稣上十字架竟喊着'再来一次!,这个超凡入圣的人在痛苦中挣扎了一辈子,结果只给你们这批愚夫愚妇消磨一个钟点!......"
这样,他无意之间诠释了歌德的两句名言;不过他没有达到歌德那种清明高远的境界罢了:
"大众把崇高伟大当作游戏.要是他们看到了崇高伟大的面目,那就连望一望的勇气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