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四)-卷四-反抗-第一部
当时领导这个瓦格纳友谊会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公认为权威的作家,一个是权威的乐队指挥.两人都是对瓦格纳信仰极坚的.前者名叫姚西阿.葛林,写过一部《瓦格纳辞典》,可以使人随时随地了解大师的思想,可知者无所不知,可解者无所不解,真是他一生的杰作.他在饭桌上能够整章整卷的背出来,不下于法国内地的中产阶级熟读《毕赛尔诗歌》(《毕赛尔诗歌》为伏尔泰所作讽刺圣女贞德的长诗,纯粹是反宗教的,曾风行一时.).他也在《拜罗伊特公报》上发表讨论瓦格纳与亚利安精神的文字.当然,他认为瓦格纳是纯种亚利安典型,德国民族在亚利安种内是抵抗拉丁的塞米气息的中流砥柱,尤其能抵抗法国的塞米气息的坏影响.(亚利安族被认为纯血种的白种民族,源出中亚细亚,经由印度而移殖欧洲,征服土著,并与土著混合.至纯种亚利安族究由现代何种民族代表,言人人殊,或谓日耳曼族,或谓拉丁族.塞米气息系指塞米族的性格.塞米族指今之阿拉伯人,叙利亚人,犹太人.)他宣告高卢族淫靡的风气已经给打倒了,但他仍旧天天不断的拚命攻击,仿佛那个永久的敌人始终还有威胁的力量.他对法国只承认有一个大人物,高皮诺伯爵.(高皮诺伯爵(1816—1882)为法国外交家兼文学家,着有《种族不平等论》一书,认为亚利安族为最优秀的人种;而最纯粹的亚利安种在今日为日耳曼人(但并非德国人,因德国人已与高卢族及斯拉夫族混血),即住居英.比及法国北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淡色头发,脑壳长度大于宽度四分之一的人.此项学说被德国学者利用,并转指德国人为纯种亚利安人,作为大日耳曼主义之根据.尼采与瓦格纳等的主张,皆与高皮诺的学说有关.)葛林是个矮小的老人,很有礼貌,象处女一样动不动会脸红的.......会中另一个台柱名叫哀利克.洛贝,四十岁以前是一家化学厂的经理;然后丢掉了一切去做乐队指挥.他的能够达到目的,一半是靠他的意志,一半是靠他的有钱.他是拜罗伊特的狂热的信徒:据说他曾经穿了朝山的布鞋从慕尼黑步行到拜罗伊特.奇怪的是,这位博览群书,周游大地,做过各种不同的行业而处处显出性格坚强的人,在音乐方面竟会变成一头巴奴越的绵羊.(典出法国拉伯雷名著《巨人传》:巴奴越受羊贩邓特诺诟辱,乃购其一羊驱之入海,群羊见之均起而效尤,纷纷投海,卒至羊贩邓特诺于抢救时亦溺死海中.今以巴奴越绵羊喻盲从之群众.)他所有的那些特出的性格,一到这儿只使他表现得比别人更蠢.因为在音乐方面太无把握,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所以他指挥瓦格纳作品的时候,完全依照在拜罗伊特注册过的艺术家和指挥的演奏法.他要把演出的场面与五颜六色的服装,照式照样的摹仿,迎合瓦格纳小朝廷里的幼稚而低级的口味.他很象那种风魔弥盖朗琪罗的人,临画的时候把原作的霉点都要摹写下来,因为霉点沾在神圣的作品上,所以也是神圣的了.
克利斯朵夫对这两个人物原来不会怎么钦佩的.但他们是交际场中的人物,和蔼可亲,相当博学;而洛贝只要谈到音乐以外的问题也不无趣味.再加他是个糊涂虫,而克利斯朵夫就不讨厌糊涂虫:觉得他们不象明白人那么庸俗可厌.他还不知天下最可厌的莫过于说废话的人,也不知在大家误称为"怪物"的人身上,所谓特色比其余的人更少.因为这些"怪物"其实在只是疯子,他们的思想已经退化到跟钟表的动作相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