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四)-卷四-反抗-第一部
克利斯朵夫不由得举起胳膊嚷起来:"我舌敝唇焦的跟你说了一个钟点,竟是白费的吗?......我告诉你,我再不踏进那个会里去的了!我恨透了这些瓦格纳会,所有的会,所有的羊圈,一定要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才能会齐了声音咩咩的叫.替我去告诉那些绵羊:我是一只狼,我有牙齿,我不是生来啃草根的!"
"好,好,我跟他们说去,"曼海姆一边走一边觉得这早晨过得挺有意思,心里想:"他是个疯子......疯得该锁起来了......"
他急急忙忙去告诉妹妹,她耸耸肩膀说:"疯吗?他要教人家这么想就是了!......其实他是愚蠢,并且骄傲得可笑......"
可是,克利斯朵夫在华特霍斯的杂志上继续发表他激烈的批评文章.并非他感到什么趣味:他觉得批评这一行很讨厌,差不多想丢掉了.但因为人家拚命要他住嘴,所以他有心固执,不肯露出让步的神气.
华特霍斯有点不放心了.只要拳头不落在他身上,他永远会毫不动心的站在云端里看厮杀.但几星期以来,别的报纸似乎忘了他的不可侵犯的身分,对他作家的自尊心居然开始攻击了,而且刻薄得厉害;倘若华特霍斯精明一些的话,很可以看出那是朋友放的冷箭.的确,那些攻击是哀朗弗尔和高特林两人暗中唆使出来的:他们认为唯有这个办法才能使他阻止克利斯朵夫的笔战.而他们果然看准了.华特霍斯立刻公开的说克利斯朵夫使他厌烦,接着也不袒护他了.从此,杂志里的人就想尽方法要他住嘴.可是要他住嘴,等于想把口罩去套在一头正在咬东西的狗嘴上!人家对他说的话反而刺激他.他把他们叫做胆怯鬼,声明他是什么话都要说的,......凡是他有权利说的都要说.他们要撵走他,尽管把他撵走罢,那可以教城里人知道他们跟别人一样没种;要他自动离开可办不到.
他们听了面面相觑,狼狈不堪,抱怨曼海姆送了他们这样的一件礼物,一个疯子.老是嘻嘻哈哈的曼海姆,夸口说他自有办法制服克利斯朵夫,他打赌从下一期起,克利斯朵夫就会在酒里搀些清水.他们表示不信;但事实证明曼海姆并没夸口.克利斯朵夫的下一篇文字,虽谈不上怎么殷勤,可是对谁也没有不客气的话了.曼海姆的方法挺简单,说穿了,大家都奇怪怎么早没想到.克利斯朵夫从来不把他发表的东西再看一遍,看校样也极快极马虎.亚陶尔夫.梅屡次用婉转的口气责备他,认为有一个错字就是丢了杂志的脸.克利斯朵夫原来不把批评当作一种艺术,便回答说挨骂的人不会看不懂的.曼海姆就抓住机会说克利斯朵夫有理,校对是印刷所监工的事;他愿意代劳.克利斯朵夫感激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但大家一致告诉他,这种办法可以免得损失时间,倒是帮了杂志的忙.于是克利斯朵夫把校样交给曼海姆,请他仔细的改.曼海姆自然不肯马虎:那对他简直是种游戏.开场他只是很小心的改几个字,删掉一些令人不快的形容词.后来看到事情很顺当,他便胆子大起来,更进一步了:他把整个句子重新写过,改动意义,着实显出一点本领.这玩艺儿是在于大体上保持句子的轮廓,保持克利斯朵夫特有的笔调,同时把意义改得和克利斯朵夫的恰恰相反.曼海姆为了删改工作所花的心血,远过于他自己写一篇;他一辈子也没用过这样的苦功.但他看着结果很得意:一向被克利斯朵夫挖苦的某几个音乐家,看到他态度慢慢的缓和,终于恭维他们的时候,不禁大为诧异.杂志里的人都欢喜极了.曼海姆把他呕尽心血的杰作高声朗诵,引得众人哄堂大笑.有时哀朗弗尔对曼海姆说:"小心点儿!你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