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四)-卷四-反抗-第一部
葛林和洛贝为了笼络克利斯朵夫,对他非常敬重.葛林写了篇文章把他恭维了一阵;洛贝指挥他作品的时候完全听从他的吩咐.克利斯朵夫看了大为感动.不幸这些殷勤的效果给那般献殷勤的人的不聪明完全糟蹋了.他不可能因为人家佩服他而对他们发生幻象.他很苛求;别人佩服他的地方倘使跟他的真面目相反,他就不容许;凡是把他认识错了而做他朋友的,他差不多会认为仇敌.所以他极不满意葛林拿他当做瓦格纳的信徒,在他的《歌》和瓦格纳的《四部曲》中找共同点,......实际是除了一部分音阶相同以外根本渺不相关.而听到自己的作品给排在一个瓦格纳学者的无聊的仿制品旁边,......两头又放着永远少不了的瓦格纳的两件大作,他也并不愉快.
不用多少时候他就觉得在这个小党派里头透不过气来.这又是一个学院,跟那些老的学院一样窄,而且因为它在艺术上是个新生儿,所以气量更小.克利斯朵夫对于艺术形式或思想形式的绝对价值,开始怀疑了.至此为止,他以为伟大的思想到一处就有一处光明,而今他发觉思想尽管变迁,人还是一样:而且归根结蒂,主要还在于人:有怎么样的人,就有怎么样的思想.假如他们生来是庸俗的,奴性的,那末便是天才也会经由他们的灵魂而变得庸俗,奴性;而英雄扭断铁索时的解放的呼声,也等于替以后的几代签下了卖身契.......克利斯朵夫忍不住把这种意思说出来.他痛诋艺术上的拜物教,说什么偶像,什么古典的大师,都用不着;只有瞧不起瓦格纳,敢把他踩在脚下,扬着脸前进,永远看着前面不看后面的人,敢让应该死的死而跟人生保持密切关系的人,才配叫做瓦格纳思想的承继者.葛林的胡说乱道惹恼了克利斯朵夫.他挑出瓦格纳作品里的错误或可笑的地方.瓦格纳的信徒们免不了说这是他妒忌他们的上帝,而且是荒唐可笑的妒忌.至于克利斯朵夫,他相信那些在瓦格纳死后拚命崇拜瓦格纳的人,一定就是在他生前想把他扼杀的人:这可冤枉他们了.象葛林与洛贝一流的人,也有受着灵光照耀的时间;二十年前他们也站在前锋,然后象多数的人一样留在那儿不动了.人的力量太薄弱了,上山只爬了第一段就不济事而停住了,唯有极少数的人才有充分的气力继续趱奔.
克利斯朵夫的态度使那些新朋友很快的跟他疏远了.他们的好感是桩交易:要他们站在他一起,必须他站在他们一起;而克利斯朵夫显而易见连一点成见都不肯抛弃:他不愿意加入他们的一党.人家就对他冷淡了.他所不愿意送给大小神明的谀辞,人家也不愿意送给他了.他的作品不象从前那样受到欢迎;有人还抗议他的名字在节目单上出现得太多.大家在背后嘲笑他,批评的话也多起来了,葛林和洛贝的不加阻止,似乎表示赞成他们的意见.可是会里的人还不想跟克利斯朵夫决裂:第一因为莱茵河畔的民族喜欢骑墙派的作风,喜欢用不了了之的办法使不上不下的局面尽拖下去;第二因为大家还希望克利斯朵夫就范,即使不能被说服,至少可能因疲劳而让步.
克利斯朵夫却不给他们有这种时间.他一发觉人家对他抱着反感而不愿意明白承认,还想自欺欺人的和他维持友好的关系,他就非要对方明白他是敌人不可.有一晚他在瓦格纳友谊会中看出了大家的虚情假意,便直截了当的向洛贝表示退会.洛贝莫名其妙;曼海姆赶到克利斯朵夫家里想调停.克利斯朵夫才听了几个字就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