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三)-卷三-少年-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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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_克利斯朵夫(三)-卷三-少年-第一部


    而这欢乐便是他的欢乐,这股力便是他的力.他和万物分不开了.至此为止,便是在童年时代快乐的日子,怀着热烈而欣喜的好奇心看着大自然的时候,他也觉得所有的生物都只是些与世隔绝的小天地,或是可怕的,或是滑稽的,跟他毫无关系,他也无从了解.连它们是否有感觉有生命,他也不大清楚,只认为是古怪的机器而已.凭着儿童无意识的残忍心理,克利斯朵夫曾经把一些可怜的昆虫扯得四分五裂,看着它们古古怪怪的扭动觉得好玩,根本没想到它们的受苦.平时那么镇静的高脱弗烈特舅舅看到他折磨一只苍蝇,禁不住愤愤的把它从手里抢下来.孩子先还想笑,后来也给舅舅的神气感动得哭了.那时他才明白他的俘虏也有生命,和他一样,而他是犯了凶杀的罪.从此以后,他虽然不再伤害动物,可也并不对它们有什么同情;在旁边走过的时候,他从来没想到去体会一下,那些小小的躯壳里头有些什么在骚动;他倒是把它当做恶梦一般的怕想到.......可是现在一切都显得明白了.那些暧昧的生物也放出光明来了.
    克利斯朵夫躺在万物滋长的草上,在昆虫嗡嗡作响的树荫底下,看着忙忙碌碌的蚂蚁,走路象跳舞般的长脚蜘蛛,望斜刺里蹦跳的蚱蜢,笨重而匆忙的甲虫,还有光滑的,粉红色的,印着白斑,身体柔软的虫.或者他把手枕着头,闭着眼睛,听那个看不见的乐队合奏:一道阳光底下,一群飞虫绕着清香的柏树发狂似的打转,嗡嗡的苍蝇奏着军乐,黄蜂的声音象大风琴,大队的野蜜蜂好比在树林上面飘过的钟声,摇曳的树在那里窃窃私语,迎风招展的枝条在低声哀叹,水浪般的青草互相轻拂,有如微风在明净的湖上吹起一层绉纹,又象爱人悉悉索索的脚声走过了,去远了.
    这些声音,这些呼喊,他都在自己心里听到.这些生物,从最小的到最大的,内部都流着同一条生命的巨川:克利斯朵夫也受着它的浸润.他和千千万万的生灵原是同一血统,它们的欢乐在他心中也有友好的回声;它们的力和他的力交融在一起,象一条河被无数的小溪扩大了.他就浸在它们里面.强烈的空气冲进他窒息的心房,胸部几乎要爆裂了.而这个变化是突如其来的:正当他只注意自己的生命,觉得它象雨水般完全溶解而到处只见到虚无之后,一旦他想在宇宙中忘掉自己,就到处体会到无穷无极的生命了.他仿佛从坟墓中走了出来.生命的巨潮汜滥洋溢的流着,他不胜喜悦的在其中游泳,让巨流把他带走,以为自己完全自由了.殊不知他更不自由了.世界上没有一个生物是自由的,连控制宇宙的法则也不是自由的,......也许唯有死才能解放一切.
    可是刚在旧的躯壳中蜕化出来的蛹,只知道在新的躯壳中痛痛快快的欠伸舒展;它还来不及认识新的牢笼的界限.
    日月循环,从此又开始了新的一周.光明灿烂的日子,如醉如狂的日子,那么神秘,那么奇妙,象童年时代初次把一件件的东西发现出来一样.从黎明到黄昏,他老是过的空中楼阁的生活.正事都抛弃了.认真的孩子,多少年来便是害病也没缺过一课,在乐队的预奏会中也没缺席一次,此刻竟会找出种种借口来躲避工作.他不怕扯谎,也不觉得惭愧.过去他喜欢用来压制自己的刻苦精神:道德,责任,如今都显得空洞了.它们那种专制的淫威,一碰到人类的天性就给砸得粉碎,唯有健全的,强壮的,自由的天性,才是独一无二的德性,其余的都是废话!那些繁缛琐碎,谨慎小心的规则,一般人称之为道德而以为能拘囚生命的:真是太可怜了!这样的东西也配称为牢笼吗?在生命的威力之下,什么都给推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