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二)-卷二-清晨-第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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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_克利斯朵夫(二)-卷二-清晨-第三部


    这少女的面貌在克利斯朵夫生活中占了多重要的地位!当他在花园里找她而远远的瞥见那件小小的白衣衫的时候,在戏院里听见楼厅的门开了,传来那么熟悉的快乐的声音的时候,在别人的闲话中听见提到克里赫这可爱的姓氏的时候:他多么激动!他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几分钟之内,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听不见了.接着急流似的血在身上奔腾,多少无名的力在胸中激撞.
    这天真而肉感的德国姑娘有些奇怪的玩艺儿.她把戒指放在面粉上,要大家轮流用牙齿衔起而鼻子不沾白粉.或者用根线穿着饼干,各人咬着线的一端,得一边嚼着线一边尽最快的速度咬到饼干.他们的脸接近了,气息交融了,嘴唇碰到了,勉强嘻嘻哈哈的笑着,可是手都凉了.克利斯朵夫很想咬她的嘴唇让她疼一下,便突然望后倒退;她还在那儿强笑.两人都转过头去,假作冷淡,暗中却是偷眼相看.
    这些乱人心意的游戏,又吸引他们又教他们发慌.克利斯朵夫简直害怕,他宁可有克里赫太太或别人在一起而觉得拘束的.不论当着谁的面,两颗动了爱情的心照旧息息相通;而且越是受到外来的约束,心的交流越来得热烈而甜蜜.那时,他们之间一切都有了无穷的价值:只要一句话,一抿嘴,一个眼风,就能在日常生活的平淡无奇的面幕之下,把双方内心生活的丰富而新鲜的宝藏重新显露出来,而只有他们俩能看到,至少他们相信如此.于是他们便会心而笑,对这些小小的神秘挺得意.旁人听来,他们所说的无非是些极普通的应对;但在他们俩竟好比唱着永远没有完的恋歌.声音笑貌之间瞬息万变的表情,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象本打开的书;甚至他们闭着眼睛也能看到:因为只要听听自己的心,就能听到朋友心中的回声.他们对人生,对幸福,对自己,都抱着无穷的信心,无穷的希望.他们爱着人,也有人爱着,那么快乐,没有一点阴影,没有一点疑心,没有一点对前途的恐惧!唯有春天才有这种清明恬静的境界!天上没有一片云.那种元气充沛的信仰,仿佛无论如何也不会枯萎.那么丰满的欢乐似乎永远不会枯竭.他们是活着吗?是做梦吗?当然是做梦.他们的梦境与现实的人生没有一点相象的地方.要有的话,那就是在这个不可思议的时间,他们自己就变了一个梦:他们的生命在爱情的呼吸中溶解了.
    克里赫太太不久就窥破了他们自以为巧妙而其实很笨拙的手段.有一天,弥娜和克利斯朵夫说话的时候身子靠得太紧了些,她母亲出其不意的闯进来,两人便慌慌张张的闪开了.从此弥娜起了疑心,认为母亲已经有点儿发觉.可是克里赫太太装做若无其事,使弥娜差不多失望了.弥娜很想跟母亲抵抗一下,这样就更象小说里的爱情了.
    她的母亲可偏不给她这种机会;她太聪明了,决不因之操心.她只在弥娜前面用挖苦的口气提到克利斯朵夫,毫不留情的讽刺他的可笑,几句话就把他毁了.她并非是有计划的这么做,只凭着本能行事,象女人保护自己的贞操一样,施展出那种天生的坏招数.弥娜白白的反抗,生气,顶嘴,拚命说母亲的批评没有根据,其实是批评得太中肯了,而且克里赫太太非常巧妙,每句话都一针见血.克利斯朵夫的太大的鞋子,难看的衣服,没有刷干净的帽子,内地人的口音,可笑的行礼,粗声大气的嗓子,凡是足以损伤弥娜自尊心的缺点,一桩都不放过:而说的时候又象是随便提到的,没有一点存心挑剔的意味;愤慨的弥娜刚想反驳,母亲已经轻描淡写的把话扯开.可是一击之下,弥娜已经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