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七)-第七部-重现的时光-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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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七)-第七部-重现的时光-02


  公爵只呆了一会儿,但已足以使我明白,一心与比较年轻的求爱者们周旋的奥黛特并不把他放在眼里.然而,奇怪的是,过去当他摆出戏文中国王的架子时,那模样儿几乎滑稽可笑,而现在他真的变得十分威严,有点象他的兄弟,迟暮之年在使他摆脱开种种俗务的同时也使他们变得相象了.并且,过去,尽管是以另一种方式,象他兄弟一样目无下尘的他,现在也一样变得几乎是低声下气,尽管还是以另一种方式.由于他没有遭受到象他兄弟那样的失势,他只好象一个健忘的病人那样礼多不怪地向他以往厌恶的人们躬身致敬.但他已衰老透了,当他想走出房门下楼梯出去的时候,这种人类最可悲状的衰老,把人们象希腊悲剧中的国王那样从他们的顶峰抛将下去的衰老迫使他在这条耶稣受难路上,象遭到危险威胁的残废人的生活那样在艰难的命途上停下,拭擦汗涔涔的前额探索着.用目光搜寻着脚下时隐时现的踏步,这时,由于步履恍惚.目光迷糊,他真需要有个支撑,这种需要使他不自觉地.怯生生地露出柔意恳求旁人扶他一把的神色,衰老使他变得更有求于人,哀怜多于威严.
  德.盖尔芒特公爵少不了奥黛特,他在她家里时总坐在同一张软靠椅上,衰老和痛风使他起身艰难.公爵听由她接待朋友,朋友们很高兴能够被介绍给公爵,请他讲话,听他讲从前的社交界,讲德.维尔巴里西斯侯爵夫人,讲德.夏特勒公爵.
  就这样,在圣日耳曼区,德.盖尔芒特公爵和公爵夫人,以及德.夏吕斯男爵貌似攻不破的地位早已失去了它们的不可侵犯性,就象在这个世界上,由于我们没有想到的某种内涵原因的作用万物都在变化一样,这种内涵原因在德.夏吕斯先生身上是使他甘受维尔迪兰家驱使的对德.夏尔丽的爱情,继而是衰弱;在德.盖尔芒特夫人身上是她对新鲜事物和艺术的偏好;在德.盖尔芒特先生身上是一次排他的恋情,象他在这一辈子中已经经历过的那几次一样,只是由于年龄的劣势他变得更加专横,公爵夫人风格严谨的沙龙对他的风流韵事已不再讳言,也不再进行社交上的赎救,公爵已不大在那里露面,那个沙龙的活动也已不多.这个世界上的事物便如此改头换面.权势的中心.产业的记载册以及社会地位的宪章,所有仿佛已成定论的东西也都在如此不间断地更动,只有用过来人的目光才能静观这即在他以为最不可能的地方发生的最为彻底的变化.
  有时,面对着斯万收集起来的那些古画,在用这位如此"王政复辟式"的公爵和那位这般"第二帝国味"的交际花的肖象,把这一景观陈旧过时的特点表现得淋漓尽致的以"收藏家"的方式布置安排的古画下,玫瑰夫人穿着公爵喜爱的晨衣叽哩喳啦打断他的讲话,他会倏然顿住,用恶狠狠的目光盯住她.也许,他发现她与公爵夫人一样,有时也会放一通厥词.或者,老年人的幻觉使他误以为这是这德.盖尔芒特夫人一句不合时宜的俏皮话打断了他,以为自己是在德.盖尔芒特公爵府,就象那些用链子锁住的猛兽,一时间想象自己还自由自在地生活在非洲沙漠.并且还突然昂起脑袋,从一双又小又圆的昏黄的眼里射出那种猛兽眼里的精光,他用这种目光盯着她,有时在德.盖尔芒特夫人那里,当公爵夫人话说多了的时候,我就看到过这种使我不寒而栗的目光.就这样,公爵凝视片刻放肆的玫瑰夫人.然而这一位也不甘示弱,目光与他对峙着.过了对旁观者来说仿佛已有很久的一会儿,被驯服的老狮子记起了自己不是在公爵府邸,不是自由自在地在那个大门口平台铺有擦鞋垫的撒哈拉大沙漠,而是在德.福什维尔夫人家,在植物园的樊笼里.他缩起脑袋,那一头垂落的鬣毛还很浓密,但很难看出它们是金色还是银色,然后继续他的叙述.他似乎没有听懂德.福什维尔夫人想说什么,况且她的话也没有多大的意思.他允许她请几位朋友与他共进晚餐.但出于从过去几次爱情留下的某种怪癖,他要求那些客人早早告辞回家,好让他最后一个向奥黛特作别.奥黛特并不因这种怪癖感到惊讶.她早就习以为常,斯万也是这么做的,然而这种怪癖却触动了我的心弦,它使我想起了与阿尔贝蒂娜在一起的日子.公爵一走,她便又和另一些人聚在一起,这就不消说的了.可公爵没有料到,或者宁肯做出对此毫无察觉的样子,老人们视力减退,耳朵也失聪了,洞察力越来越差,疲劳就会使他们丧失警惕.朱庇特上了年纪都不可避免地会变成莫里哀笔下的人物,甚至不是作为阿尔克墨涅的奥林匹斯山的情人,而是滑稽可笑的谢龙特.况且奥黛特欺骗德.盖尔芒特先生,她也照料他,既不妩媚,也不高贵.她扮演什么角色都不过尔尔.倒不是因为生活难得分派给她美好的角色,而是因为她不会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