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六)-第六部-女逃亡者-02
,或者,如果他尚未成为索多姆人,他也只喜欢那些他能够以某种方式去爱而且和别的女人一起去爱的女人.看来希尔贝特也可以向我提供阿尔贝蒂娜的情况.若不是我已经失掉想知道有关我女朋友的事的好奇心,除了偶尔故态复萌.我本可以不仅向希尔贝特而且向罗贝尔去打听.说到底,使罗贝尔和我产生娶阿尔贝蒂娜的欲望的是同样一个事实,即她爱恋女人.不过两人的欲望原因完全不同,目的也完全相反.我是出于得知这一事实后的绝望,罗贝尔则是出于满意;我是为了通过每时每刻的监视阻止她沉湎于这种喜好,罗贝尔则为了培养她的这一喜好,而且给她充分自由好让她为他带来女朋友.
这样,絮比安把罗贝尔在肉欲兴趣方面出现的与原先截然不同的新动向看成是不久以前发生的事,然而我从和埃梅的一次使我十分伤心的谈话中得知,这位巴尔贝克旅馆侍应部前领班把罗贝尔性欲上的这种偏离和倒错回溯得更远.
我因去巴尔贝克小住了几天,才有机会和埃梅作了那次谈话,那几天,正在享受一次较长休假的圣卢本人也偕妻子来到巴尔贝克,在这新婚燕尔的阶段,罗贝尔陪伴夫人是寸步不离.当时我注意到在罗贝尔身上仍能感到拉谢尔对他的深刻影响,并对这种影响颇为赞赏.只有和情妇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年轻丈夫才会在走进餐厅之前帮妻子脱掉大衣,才会对妻子表现出应有的关心体贴.他在和情妇生活期间受到了一个好丈夫应受的训练.离他不远并与我相邻的一张桌子上坐着布洛克,他在一群自命不凡的年轻的大学士中间,做出一副虚假的轻松自如的样子,他一面炫耀地将菜单递给一位朋友,动作夸张得打翻了桌上两瓶水,一面对他喊道:"不,不,我亲爱的朋友,还是您点菜吧!我这一辈子从来不会制定一份菜单,从来不
会点菜!"他带着不太真诚的高傲重复道,同时立即同意要一瓶香槟酒,说是喜欢在聊天时有香槟作"象征意味十足"的点缀,这给口腹之欲涂上一点文学色彩.圣卢是很会点菜的.他坐在已经怀孕的希尔贝特旁边(后来他不停地让她生孩子),正如夜里在旅馆的双人床上睡在她身边一样.他只跟妻子讲话,好象旅馆里的其他一切都不存在似的,然而当一名侍应生来取点菜单,站在他近旁时,他突然迅速抬起明亮的眼睛,向侍应生投去一瞥,这一瞥的时间不超过两秒钟,但那清澈而敏锐的目光里却表露了一种好奇和探究,其性质与任何一位在顾客注视(哪怕是长时间地注视)一名旅馆服务员或伙计以便得出一些幽默的感想并把它告诉自己的朋友时目光中包含的好奇和探究完全不同.这倏忽即逝的.看似无意的一瞥表明侍应生本人引起了他的兴趣,此时谁若是观察罗贝尔,就可从这一瞥里看出,这位好丈夫,昔日拉谢尔的狂热的情人,他的生活里有另一面,这一面远远比他出于义务而行动的那一面更使他感兴趣.然而人们看到的是前一个罗贝尔.他的目光已经回到了希尔贝特身上,这位妻子什么也没觉察到.罗贝尔顺便向她介绍了一位朋友,就陪她出去散步了.不过埃梅当时对我说起的是更久以前的事,即我通过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结识圣卢的那个时候,也是在巴尔贝克.
"一点不假,先生,"埃梅说,"这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是早就知道的.先生第一年去巴尔贝克时,侯爵把自己和我手下的电梯司机关在房间里,藉口为先生的外祖母放大照片.年轻人想告他,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事情暗暗了结.喏,先生大概还记得侯爵和他的情妇来餐厅用午餐那一天吧,侯爵是拿他情妇当屏障呢.先生大概还记得侯爵借发脾气走开了.当然我并不是说那位太太有理.她让他吃够了苦头.可是那天我总觉得侯爵的怒气是假装的,他需要支开先生和这位太太,谁也无法让我消除这种看法."关于那天的事,我倒知道埃梅若不是有意瞎编,就是完完全全看错了.罗贝尔当时的情状以及他给记者的那记耳光我记得太清楚了.巴尔贝克的事也一样:要么电梯司机撒了谎,要么是埃梅在撒谎.至少我这么认为;是否确实,我不能肯定:人们永远只能看到事情的一面,对我来说,电梯司机去圣卢那里跑一趟是替我给他送信并取他的回信的方便办法,而对圣卢来说则是认识某个他喜欢的人的好机会,若不是这件事使我如此痛苦,我会觉得其中有某种美妙之处.确实,世上的事物起码是双重性的.别人可能在我们的一个最微不足道的行为上添枝加叶地安上一连串完全不相干的行为.毫无疑问,在我看来圣卢和电梯司机之间如果真发生过什么风流韵事,那么它与为我送信这件平常小事没有关系,正如只听过瓦格纳的《洛亨格林》(《洛亨格林》是瓦格纳根据德国古代民间传说创作的一部歌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