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五)-第五部-女囚-01
妈妈每天有一封信给我,每封信里必定有德.塞维尼夫人书简的摘句,这么做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也含有对外婆怀念的因素.妈妈在信上写道:"萨士拉夫人请我们去吃了一顿她独擅胜场的早餐,要是你可怜的外婆还在,她又该摘引德.塞维尼夫人的话说,这早餐让我们不邀客人来家而得以排遣孤寂了."我一开头回信时,傻乎乎地说了句:"从这些摘句,你的母亲一眼就看得出是你摘的."这一下,三天以后我就读到了:"可怜的孩子,如果你是为了对我说声我的母亲,那么你找德.塞维尼夫人帮忙可是找错门了.她会象她回答德.格里尼昂夫人那样对你说:"'她对您就那么不算回事吗?我还以为你们是一家子的呢.,"
这会儿,我听见了我的心上人在她的房间里进进出出的脚步声.我按了铃,因为已经是安德烈带司机来接阿尔贝蒂娜出去的时间了,这个司机是莫雷尔的朋友,是从维尔迪兰家借来的.我曾经对阿尔贝蒂娜说起过我俩结婚的颇为渺茫的可能性;可我从没对她很正式地谈过这事;她呢,出于矜持,每当我说到"我不知道,不过也许是有可能的,"她总是带着忧郁的微笑摇摇头,象是在说:"不,不会的,"那意思也就是说:"我太可怜了."于是,我在跟她说我俩的将来"什么都说不准"的同时,眼
前就尽量让她开心些,日子过得舒坦些,也许我还下意识地想通过这样做来使她希望嫁给我.对这种奢靡的生活,她抱着一种取笑的态度."安德烈的母亲瞧我成了象她一样的阔太太,一位照她的说法'有车有马有画儿,的夫人,一准要对我板起脸来了.怎么?我从没告诉过您她是这么说的?哦,她是个怪人!让我吃惊的,是她居然还把画儿抬到能跟轻车骏马相提并论的地位."
下面我们就会看到,尽管阿尔贝蒂娜说话傻里傻气的习惯还没改掉,但确是已经有了令人惊异的长进.可这跟我全然不相干,对一个女人在智力上的优点,我一向看得很淡漠.也许,能让我感到有趣的,只有塞莱斯特那种另有一功的语言天才.比如说,当她瞧准阿尔贝蒂娜不在,抽空子跑来跟我攀谈的时候,我总禁不住要轻轻地笑一阵子,她称我是:"在床上休憩的天使!"我说:"瞧您说的,塞莱斯特,怎么是'天使,呢?""哦,要是您以为您跟那些在咱们这块卑微的土地上游荡的凡夫俗子有什么共同之处,那您就大错特错了!""那怎么又是在床上'休憩,呢?您明明瞧见我是在躺着睡觉.""您可不是在躺着睡觉呵,难道您见过有谁是这样躺着睡觉的吗?您只是在这儿休憩一下.这会儿,您穿着这件白睡衣,再加上这么摆动脖子的姿势,看上去就象只白鸽儿."
阿尔贝蒂娜,即使是在一些最琐屑不过的事情上,也跟不多几年以前在巴尔贝克的那个小姑娘判若两人了.在说到一桩她很反感的政治事件的时候,她居然也会说什么"这可真是太妙了",我不知道是不是也就在这个时候,她学会了对一本她认为写得很糟的书这么说:"这本书还挺有趣的,不过话得说回来,写这本书的倒象是头猪."
我的房间在我按铃以前禁止入内,这使她觉得挺逗的.由于她得了我们家寻章摘句的家传,她就从她在修道院演过,而我又告诉过她我很喜欢的那几出悲剧中引经据典,一个劲儿地把我比作亚哈随鲁(法国剧作家拉辛的悲剧《以斯帖》中的人物,波斯国王.该剧取材于圣经故事,下面引用的是第一幕第三场中王后以斯帖的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