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三)-第三部-盖尔芒特家那边-第一卷
最后的仪式结束后,弗朗索瓦丝犹如早期基督教堂主持弥撒的神甫,同时又是做弥撒的信徒,给自己斟满最后一杯酒,从脖子上解下餐巾叠起来,用它擦了擦嘴唇(因为上面残留着咖啡和掺了大量水的红葡萄酒),然后把它放进饭桌上束餐巾的圆环中,以忧郁的眼神看了看"她"的年轻的听差以示感谢,因为这个年轻人过分殷勤地对她说:"太太,再来一点,怎么样?这酒味道不错."然后,她赶紧去把窗子打开,借口说"这该死的厨房"太热.她转动窗把,透了口气,一面敏捷而又漫不经心地朝院子深处瞥了一眼.这偷偷的一瞥使她确信公爵夫人还没有准备停当,于是她非常想看却又装出不在乎的样子看了看套好的马车.她的眼睛专注地看过地上的东西后,又抬头望了望天空.她早就猜到天空万里无云了,因为她感觉到空气甜丝丝的,太阳暖融融的.她凝视屋顶的一个角落,恰好在我卧室壁炉的上方,每年冬去春来,鸽子都到那里来做窝.在贡布雷,弗朗索瓦丝的厨房里也有这种鸽子咕咕地叫个不停.
"啊!贡布雷,贡布雷."她叫了起来.(她诵读这一祈求时的那种近乎唱歌的声调以及她脸上洋溢着阿尔(法国南部地区名.)人的纯正的表情,会使人怀疑弗朗索瓦丝是南方人,而她的故乡......她常常为离开她的故乡而惋惜......不过是她的第二故乡.但是,也许人们搞错了,因为没有一个省没有它的"南方",我们不是能碰到不少萨瓦(法国东南部地区名.)人和布列塔尼(法国西部地区名.)人,他们说话时也象南方人那样,总是很容易把长元音和短元音颠倒.)"啊!贡布雷,可怜的故乡,什么时候我能再见到你!什么时候我能在你的山楂花和我们可怜的丁香花下过上一整天,听金丝雀唱歌,听维福纳河象人那样悄悄说话,而不是象现在这样,不停地听见我们小少爷的讨厌的铃声.他不到半小时就要害我沿着这可恶的走廊跑一趟.而且,他还嫌我去得不及时,好象我应该在他拉铃前就听见铃声,你要是晚了一分钟,他'又会再发,可怕的脾气.唉!可怜的贡布雷!兴许要等我死后才能见到你了,他们会象扔一块石头似地把我扔进坟坑里.到那时,我就再也闻不到山楂花的香味了,你那些美丽而洁白的山楂花.不过,我想,我活着时已经让我吃足苦头的三声铃声,我在九泉之下还会再听见的."
可是,院子里那个专做背心的裁缝在向她打招呼了,她停止了絮叨.从前有一天,我外祖母去看望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对这个裁缝很感兴趣,可是弗朗索瓦丝对他却没有什么好感.他听到开窗的声音就抬起了头,一直在设法引起他的女邻居的注意,以便向她问好.弗朗索瓦丝向絮比安扮出少女的娇态,这使我们家这个爱咕哝的老厨娘的那张被年龄.坏脾气和炉灶的热气弄得死板的脸变得好看了.她含蓄.亲昵而又腼腆地,动人地向裁缝挥手致意,但没有同他说话.因为她即使敢违背妈妈的嘱咐朝院子里张望,也不敢在窗口同人交谈;弗朗索瓦丝想,这会惹起太太的"一番申斥".她指了指套好的马车,仿佛在说:"那匹马真漂亮,是不是?"可嘴里却嘀吐说:"瞧那破家伙!"她知道他会回答她的.他把手放在嘴边,好让他那压低了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你们想要,也会有的,甚至会比他们更多,只是你们不喜欢这些东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