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二)-第二部-在少女们身旁-第二卷
她见自己的侄儿们钦佩巴尔扎克大为惊讶,她责备巴尔扎克宣称自己描绘了"他被拒之门外"的社会,对这个社会他讲述了大量不可靠的事情.至于维克多.雨果嘛,她对我们说,她父亲德.布永先生在浪漫主义青年派里面有几个伙伴,借助于他们的帮助,《埃那尼》首演式(《埃那尼》于1830年2月25日在法兰西剧院首次演出.成为著名的古典派与浪漫派征战战场.)时他进去了.但是他未能坚持到底,他觉得这位聪明但过分夸张的作家的那些诗句太可笑了.他得到伟大诗人的头衔只不过是一笔谈好的生意,是对他针对社会主义者危险的胡言乱语鼓吹出于利害关系加以容忍而给他的报酬.
我们已经远远望见旅馆了.刚到的第一天晚上那充满敌意的灯火,现在变成了具有保护性的柔和灯光,成了家园指示灯.待马车到达大门附近时,门房,青年待者.开电梯的.表现出殷勤,天真,对我们晚归已隐隐约约感到不安,已聚集在台阶上等待着我们.他们变得很亲切.他们属于那种在我们生命过程中要变多少次的人,正象我们自己也在变一样.但是.在某个时期内,他们是我们司空见惯的事物的镜子,这时,我们从他身上找到了亲切感,感到我们自己得到了忠实的.友好的反映.我们喜欢他们更甚于喜欢某些久未见面的朋友,因为他们身上,更多地包含着我们当前的状况.只有那个穿着制服的仆役例外.白天他风吹日晒,现在为了不要忍受夜间的寒冷,已将他移进室内,并以呢绒裹身.再加上他那桔红色的头皮和双颊上那奇粉的花朵,在玻璃大厅中间.不禁使人想到作防寒保护的一棵温室植物.
我们在仆役帮助下下了车.其实用不着那么多人,但是他们感到这场面很重要,自认为必须在里面扮演一个角色.我饥肠辘辘.为了不推迟用晚餐的时间,我常常不回房间.这房间最后也变成真正属于我了,以致重见那紫色的大窗帘和低矮的书架,就等于与自己单独相逢.物品也和人一样,向我提供了自己的形象.我们一起在大厅里等候,等候着侍应部领班来向我们报告晚餐已备好.这时,又是我们听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讲话的机会.
"我们借您的光了,"外祖母说.
"说哪儿去了!我真开心,这真叫我心花怒放,"外祖母的女友带着顽皮的微笑回答,拖着长腔,语调优美动听,与平时的纯朴自然形成鲜明对照.
在这种时刻,她确实很不自然,她想起自己所受的教育,想起一位贵妇人在她高兴与之相处的布尔乔亚面前应该表现出什么样的贵族风度.她并不狂妄,而她身上唯一真正礼节不周的地方,正是她过分客套.因为人们从这种过分的客套中辨认出圣日耳曼区贵妇人职业性的习惯.在她眼中,某些资产阶级总是有不满情绪的人,某些时候,她也注定要装成不满的样子.在与这些人热情相处的账上,她贪婪地利用尽可能的一切机会,将贷方的钱数早早支出去,这样,就使她可以在今后将她不邀请这些人出席的晚宴或盛大晚会记入她的借方.她那个社会阶层的天才从前已经对她发生了一劳永逸的影响,但是她不知道现在情形已经不同,对象已经不同.她希望以后在巴黎经常在她家中见到我们,而特许给她的可以热情待人的时间又很短,所以她那个社会阶层的天才狂热地推动着她,在我们在巴尔贝.克逗留期间,经常派人给我们送来玫瑰花和甜瓜,借给我们书籍,与我们坐马车出游以及与我们长谈.正因为如此,止如海滩那令人头晕目眩的美景,旅馆房间里色彩斑斓的灯火和如同大洋深处的光线,将小商贩的儿子奉为亚历山大.德.玛塞多瓦纳一样神奇的骑师一样,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每日的殷勤相待,加上我外祖母接受这些殷勤相待的那种暂时的.夏季的随和,这一切都作为洗海水浴这一段生活的特征留在我的回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