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二)-第二部-在少女们身旁-第二卷
有一个女子嘁嘁喳喳耳语般地说:"那是小圣卢.看来他一直爱着那个妓女.真是情意缠绵呢!他真是美男子!她觉得他真是了不起!多么帅!不管怎么说,有些女人就是有运气!而且是多么神气的男人!我原来和德.奥尔良在一起时,跟他很相熟.他们是形影不离的一对!他那时为她花天酒地!可现在,他再不那么干了.他不做对她不忠的事.啊!她可以说自己真有运气!我真不知道,他从她那里能得着什么.肯定他也是个大傻瓜!她那两只脚象船一样大,像美国女人一样长着唇髭,内衣脏得很!她的裤子,我相信一个小女工都不要!你瞧瞧他那一双眼睛,为这样一个男人,往火坑里跳也愿意呀!咦,别说话,他认出我来了,他笑了,啊呀,他从前与我很熟呢!跟他一提我就行."
她们与他会意地相视,让我撞见.我真希望他把我介绍给这些女子,真希望能够要求与她们一见,她们也慨然应允,即使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约会也罢.如果不这样,在我的脑海中,她们的面庞便永远缺乏自身独特的那一部分......似乎为面纱所遮掩......,这一部分,是每一个女子都不相同的.没有见过时,我们无法想象.只有在向我们投过来的目光中,这一部分才显现出来,那目光对我们的欲望表示赞同,并向我们作出许诺:我们的欲重会得到满足.
她们的面目,虽然我只局部见到,对我来说,仍然远远胜过我猜想大概会恪守妇道的那些女子的面孔.那些女人的面孔与这些姑娘毫无相象之处,平淡,无底蕴,平板一块,没有厚度.这些姑娘的面庞之于我,肯定又不同于之于圣卢.对于佯装与他并不相识的那种不动声色,他显然毫不在乎,打招呼那么平平常常,向任何人打招呼都可以如此.透过这毫不在乎或平平常常,他心中忆起,眼前浮现出散乱的头发,痴狂的嘴和半张半闭的眼睛.这整个一幅无声的画,恰似画家为了欺骗大部份观众,用一幅得体的油画将它盖上的那种画幅.我感到自己的生命中不曾有一丝一毫进入这些女子中哪一位的心灵,也不会有任何东西被带到她一生所走的吉凶未卜的道路上去.对我来说,自然这些面庞一直是封闭的.但是,知道这些面庞曾经喜笑颜开过,已经足以使我感到这是一种奖赏.如果她们的面庞不是其下隐藏着爱情回忆的圆形饰物,而只是漂亮的奖章,我是不会给她们找到奖金的.
至于罗贝尔,他坐着时永远无法正襟危坐,他用宫廷宠人的微笑来遮掩武将的渴求行动.仔细端详他时,我意识到,他那三角脸上精力充沛的骨架与其祖先该是多么分毫不爽.这骨架对一位豪情满怀的弓箭手更合适,而不适合于一位风雅文士.在细腻的皮肤下,显现出大胆的房屋建筑,封建时代的建筑艺术.他的头使人想到古老城堡主塔上那些塔楼.塔楼上毫无用处的雉堞依然可见,但是在内部,已把这些塔楼改成了图书室.
返回巴尔贝克的路上,对于他给我介绍的那些陌生女子中的哪一位,我一秒钟不停地又几乎不知不觉地在心中反复说着这句话:"多么甜美的女子!"好象唱叠句一样.自然,更确切地说,这些话是发自神经亢奋状态而不是持久的判断.如果我当时身上有一千法郎,而且到那时还有开门营业的珠宝店,我定会给那个陌生女郎买一个戒指.这是真的.当我们像这样在极为不同的环境中度过生活中的某些时刻时,我们常常对各种人过于慷慨相赠.到了第二天,大概又会觉得这些人毫无趣味.但是对于前一日对他们说过的话,人们感到负有责任,而且希望实践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