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一)-第一部-在斯万家那边-第一卷-第二章

儿童资源网

追忆似水年华(一)-第一部-在斯万家那边-第一卷-第二章


人的少女的细腻的特征.
  离开教堂前我正跪在神坛下,起身时我突然闻到山楂花发出的一阵阵巴旦杏那样的甘苦兼备的气味.这时我注意到山楂花的花瓣上有几处发黄的斑点,我想象这气味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就象从点心的焦皮下发出蛋黄的香味,从凡德伊小姐的雀斑下散出她双颊的异香.尽管山楂花兀自不语,但它不断释放出的这股香气好比活跃的生命在窃窃低诉,连祭台都象田野里受到昆虫触角拨弄的疏篱,为之微微颤动.我所以产生这样的联想,因为我看到几茎生气蓬勃的发红的雄蕊仿佛是今天才由昆虫变成的,仍保留着昆虫的青春的锐气和撩拨的能力.
  我们走出教堂,在教堂门口同凡德伊先生寒暄了几句.几个男孩子在广场上打架,凡德伊先生前去干预;他维护年纪小的,训斥年纪大的.倘若他的女儿用粗嗓门对我们说,见到我们很高兴,我们仿佛立刻能感觉到在她的粗犷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位敏感得多的女孩子,正在为男孩般冒失的客套话而羞红了脸,因为那句话有可能让我们以为她有意讨好我们,好让我们请她来家作客.她的父亲过来给她披上外套,父女双双登上由女儿亲自驾驶的轻便马车,打道回蒙舒凡.至于我们,因为明天是星期天,要睡到上教堂做弥撒之前才起床,所以如果赶上月明星稀.气候暖和的日子,我的好大喜功的父亲就会让我们作一次途经"受难场"的长途跋涉.我的母亲辨识方向和认路的能力较差,她把这样的远距离散步简直看作战略天才指挥的远征,有时我们一直走到旱桥底下.从车站那边延伸过来的石砌的桥身,在我的心目中代表了逐出文明世界之外的痛苦的形象,因为每年从巴黎乘火车来到这里,总有人千叮万嘱,要我们千万注意不可坐过站,火车还没有到达贡布雷,我们就已做好下车准备,因为火车只停两分钟,尔后它就要驶上旱桥,开出基督教国家的疆界.贡布雷是我心目中的基督教世界的终点站.我们取道车站大街回家,镇上最漂亮的别墅全在这里.月光象建筑师于贝.罗贝那样,给每家花园里点缀上白石台阶.喷水池和半掩的栅门,但是它偏偏把电报局大楼吞噬掉了,只给它留下一根拦腰截断的柱子,亏得柱子上还保存下了不朽遗迹的壮美.我拖着沉重的脚步,昏昏欲睡;椴树的芳香仿佛是一种只有付出劳而无当的代价才能得到的报偿.稀疏的栅栏内被我们零落的脚步声所惊醒的看家狗此起彼落地吠叫起来.至今,我有时在晚上仍依稀听到这样的吠声,心想车站大街一定就隐藏在犬吠声中(贡布雷的公园也在那条街上),因为,无论身在何处,我只要听到犬吹声遥相呼应,眼前便出现车站大街,被月光照白的两排椴树和路旁的人行道都历历在目.
  突然间,我的父亲叫我们停下.他问我的母亲:"咱们现在走到哪儿了?"早已精疲力尽.但仍为我的父亲感到骄傲的母亲柔声细气地自认无知.父亲耸肩笑了.接着,他象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钥匙那样轻而易举地伸手一挥,我们家花园的后门便同圣灵街的街口一起应命来到我们的面前.我们走过了漫长的陌生的道路,抬头一看,原末后门已在路尽处等候我们归来.母亲钦佩不已,对父亲说:"你真了不起!"从那一瞬间起,我已不用自己费力走路了,只觉得是花园的土地在我的脚下移动,在这里我的一举一动都毋需着意留神,习惯把我搂进它的怀抱,象抱娃娃似的一直把我抱到我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