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一)-第一部-在斯万家那边-第一卷-第二章
如果说去梅塞格利丝那边散步是十分轻而易举的事,那么去盖尔芒特家那边散步就另当别论了,因为路程长,先要打听着实天气如何.要去就得等到看上去将有一连几个大晴天的日子;就得等到为"可怜的庄稼"操心的弗朗索瓦丝眼看平静而蔚蓝的天上只飘过几丝白云,对下雨已感绝望,唉声叹气地大声说道:"那几片云象不象把尖嘴探出水面嬉闹的海狗?嗨!它们倒是为种田人着想着想,让老天爷下点雨呀!等麦子长起来之后,雨又要嘀嘀嗒嗒没完没了地下个不停了,它都不知道下在什么上面,好象下在海里似的."就得等到我的父亲从园丁和晴雨表那里一起得到同样的晴天预报;只有到那时,我们在吃晚饭的时候才会说:"明天倘若还是这样的好天,咱们去就盖尔芒特家那边散步."第二天午饭吃罢之后,我们马上就走出花园的边门,踏进狭窄的.形成一个锐角的贝尚街.街上长满狗尾草,两三只黄蜂成天在草丛间采集标本,街面同街名一样古怪,我甚至觉得街道稀奇的特征和不近人情的个性全是由古怪的街名衍生而来的.在贡布雷镇,今天已无处寻觅这条街了,昔日的故道上盖起了学校.但是,正如维奥莱一勒迪克(维奥莱一勒迪克(1814—1879):法国大建筑师,曾负责修缮包括巴黎圣母院在内的许多中世纪建筑,他所编写的《十一至十六世纪法国建筑考据大全》及《文艺复兴以前的法国家具图录》两书,史料翔实,有极高的历史和艺术价值.)
门下的学生们认为在文艺复兴时期的祭廊里以及在十七世纪的祭坛下能重新找出罗马时期唱诗班的遗迹,从面把整座建筑恢复到十二世纪时的原貌那样,我的联翩的浮想同样也不让新建筑有片石留下,它在旧址上重新开凿出.并且"按原样恢复"了贝尚街,况且贝尚街有足够的资料供恢复参考,从事古建筑修缮的人一般还掌握不到这样精确的历史资料:我的记忆保存下来的有关我童年时代的贡布雷的一些印象,也许是它仅存的最后的印象了,现在虽还存在,却注定不久会磨灭;正因为这是我童年时代的贡布雷,在自行消失之前,把那些动人的印象刻画在我的心上,好比一幅肖像本身已湮没无闻,但根据它的原作临摹下来的东西却显赫地流传于世一样.我的外祖母就喜欢送我这类作品的复制件,例如早年根据《最后的晚餐》和让迪勒.贝里尼(让迪勒.贝里尼(1429—1507):意大利威尼斯画派中的贝里尼家族的第二代画师.法国卢浮宫藏有他所作的《基督受难图》等画品.)
原作刻制的版画,这些版画保留下了达.芬奇的壁画杰作和圣马克教堂的门楼至今已无处寻觅的原貌.
我们从鸟儿街上的古老的鸟儿客栈门前走过.十七世纪时,蒙邦西埃家.盖尔芒特家和蒙莫朗西家的公爵夫人们的轿车曾驶进客栈的大院,她们来到贡布雷,有时是为了解决与佃户的争端,有时是为了接受佃户的贡奉.我们走上林荫道,圣伊莱尔教堂的钟楼在树木间显现.我真想能在那儿坐上一整天,在悠扬的钟声中埋头读书;因为,天气那样晴朗,环境又那样清幽,当钟声响起来的时候,仿佛它不仅没有打断白天的平静,反而更减轻白日的烦扰,钟楼就象没有其他事情可干的闲人,只管既悠闲又精细地每到一定的时刻分秒不差地前来挤压饱和的寂静,把炎热缓慢地.自然地积累在寂静之中的金色液汁,一点一滴地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