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一)-第一部-在斯万家那边-第一卷-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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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一)-第一部-在斯万家那边-第一卷-第一章


  就这样,在很长一段时期内,每当我半夜梦中回忆及贡布雷的时候,就只看到这么一块光明,孤零零地显现在茫茫黑暗之中,象腾空而起的焰火,象照亮建筑物一角的电光,其余部分都沉没在黑夜里.这块光明上尖下宽:下面是小客厅.餐厅.花园中幽暗小径的开头一截(无意中造成我哀愁的祸首斯万先生要从那面走来)和门厅(我要由此而踏上楼梯的第一级),而攀登起来令我心碎的楼梯则构成这个不规则棱锥体的非常狭窄的锥干;顶部是我的卧室.卧室外的过道.过道口的玻璃门,我的母亲就是从那里进来的.总之,老在晚上那个钟点见到.同周围事物完全隔绝.在黑暗中孤零零地显现的,就是这么一幕简而又简的布景(等于一般老式剧本的开头为供外省演出参考而作的布景提示),为了重演我更衣上床的那出戏,这些道具是少得不能再少了;似乎贡布雷只有楼上楼下,由一部小小的楼梯连接上下,似乎只有晚上七点钟这一个时辰.说实话,倘若有人盘问我,我或许会说贡布雷还有别的东西,别的时辰.但,那将是我有意追忆,动脑筋才想到的一鳞半爪;而有意追忆所得到的印象并不能保存历历在目的往事,反正我决不会自愿地去回想贡布雷的其他往事.它们在我的心目中其实早已死了.
  永远消亡了?可能吧.
  这方面偶然的因素很多,而次要的偶然,例如我们偶然死去,往往不允许我们久久期待首要的偶然带来的好处.
  我觉得凯尔特人(凯尔特人:公元前2000年在中欧形成的一个印欧语系的种族.他们自青铜时代起,从莱茵河及多瑙河之间的地区向西扩展,进入高卢中部.公元前六世纪至前二世纪,是他们扩张的极盛时期;公元前一世纪左右为罗马人所征服.)
的信仰很合情理.他们相信,我们的亲人死去之后,灵魂会被拘禁在一些下等物种的躯壳内;例如一头野兽,一株草木,或者一件无生物,将成为他们灵魂的归宿,我们确实以为他们已死,直到有一天......不少人碰不到这一天......我们赶巧经过某一棵树,而树里偏偏拘禁着他们的灵魂.于是灵魂颤动起来,呼唤我们,我们倘若听出他们的叫唤,禁术也就随之破解.他们的灵魂得以解脱,他们战胜了死亡,又回来同我们一起生活.
  往事也一样.我们想方设法追忆,总是枉费心机,绞尽脑汁都无济于事.它藏在脑海之外,非智力所能及;它隐蔽在某件我们意想不到的物体之中(藏匿在那件物体所给予我们的感觉之中),而那件东西我们在死亡之前能否遇到,则全凭偶然,说不定我们到死都碰不到.
  这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除了同我上床睡觉有关的一些情节和环境外,贡布雷的其他往事对我来说早已化为乌有.可是有一年冬天,我回到家里,母亲见我冷成那样,便劝我喝点茶暖暖身子.而我平时是不喝茶的,所以我先说不喝,后来不知怎么又改变了主意.母亲着人拿来一块点心,是那种又矮又胖名叫"小玛德莱娜"的点心,看来象是用扇贝壳那样的点心模子做的.那天天色阴沉,而且第二天也不见得会晴朗,我的心情很压抑,无意中舀了一勺茶送到嘴边.起先我已掰了一块"小玛德莱娜"放进茶水准备泡软后食用.带着点心渣的那一勺茶碰到我的上腭,顿时使我混身一震,我注意到我身上发生了非同小可的变化.一种舒坦的快感传遍全身,我感到超尘脱俗,却不知出自何因.我只觉得人生一世,荣辱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