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一)-第一部-在斯万家那边-第一卷-第一章
心目中有关他的全貌,不用说大部分包含了上述的概念.最终,那些概念使他的面颊丰满起来,而且贴切地勾画出他鼻梁的轮廓,进而把音量区分得那样纤毫不差,好似音量只是一层透明的外
罩,我们每次看到这张脸庞,听到这种声音,我们就又遇上那些概念,并听从那些概念.也许,我的姨祖母.外祖父.外祖母们在勾画斯万的形象时,由于无知而删略了他在社交场中所具备的许多特点,而在别人看来,他的眉宇间充满了一股风流倜傥的英俊气息,只是这股潇洒之气,遇到他的鹰钩鼻,就象遇到了天然屏障那样驻足留连;但是,他们也能在斯万那张失去了魅力的脸盘上,在那片空荡荡的.开阔的眉宇间,在那双已经贬值的眼睛的深处,堆积起半是记忆半是遗忘.模糊而亲切的残迹,那是我们在乡居期间与芳邻每周一次共进晚餐之后,在牌桌边或花园里一起度过的闲暇时光所留下的残迹.我们的朋友的体态外貌,于是象有关他的父母的记忆一样,变得十分充实,当年的斯万成了一位完整的.生动的人.今天,当我在回忆中由我后来认识得相当准确的斯
万,进而联想到早年的斯万,我简直好象是离开了一个人,去接近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在那早年的斯万的身上,我发现了我少年时代的可爱的错误,而且早年的斯万同后来的
斯万相似之处很少,倒是更象我当年所认识的其他人,似乎人的一生无非同博物馆一样,其中同一个时代的肖像都具有一种家庭特征,一种相同的色调......早年的斯万,整日闲暇,散发出大栗树.覆盆果和蒿草叶的芳香.
然而,有一天我的外祖母有事去求一位她以前在圣心教堂认识的太太帮忙(由于我们的门第观念,我的外祖母后来不愿意再同她来往了,尽管她们彼此都觉得很相投),出名的望族布永伯爵家的女儿维尔巴里西斯侯爵夫人对我的外祖母说:"我想您同斯万先生很熟吧?他是家的侄儿洛姆亲王家
的好朋友."
那天我的外祖母回家时心情很兴奋.她对维尔巴里西斯侯爵夫人劝她租一套房间住住的那幢门前有悦目园景的大楼赞不绝口,对在大楼院子里开铺子揽活儿的织补匠父女俩尤其满意.她有一条裙子在楼梯上挂破了,求织补匠修补.她说织补匠的女儿简直象颗珍珠,而那位父亲则是她生平所见到的最高雅.最无可挑剔的人,在我的外祖母的心目中,高雅同社会地位绝对无关.她最赏识织补匠的答话,她跟我的妈妈说:"塞维尼(塞维尼(1626—1696):法国女作家,有《书简集》传世,文笔清丽,感情细腻,措辞委婉典雅.)
都说不到那样高雅得体!"相反,当她说到她在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家遇到的那位侯爵夫人的侄子时,她的评语却是:"啊,我的孩子,那人太平庸了!"
至于侯爵夫人关于斯万的那席话,其效果非但不能抬高斯万在我的外祖母的心目中的身价,反倒使侯爵夫人降低了身分.我们根据外祖母的信仰,在给予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评价中,为她定下一项义务:她不得做出违背身分的事情;而她居然认识斯万其人,甚至允许自己的侄子同他交往,这是有失体统的行为."什么!她认识斯万?你不是说她同麦克......马洪元帅还沾点亲吗,她怎么能这样?"我的长辈们对于斯万的社交活动抱有的这种看法,后来更因他同声名狼藉的社交圈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