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与罚(下)-第六章
然后斯维德里盖洛夫正好在半夜过了×桥,往彼得堡那个方向走去.雨停了,风却在呼啸.他冷得发抖了,有一会儿工夫,他怀着一种特殊的好奇心,甚至是疑问地望了望小涅瓦河里黑乎乎的河水.但是他很快就觉得,站在河边冷得很,他转身往×大街走去.他已经在长得好像没有尽头的×大街上大踏步地走了很久,几乎走了半个钟头,黑暗中,不止一次在那条用木块铺成的路面上绊倒,可他还是怀着好奇心不停地在大街右侧寻找着什么.不久前他曾从附近路过,在这儿某处,已经是大街的尽头,看到过一家木结构的旅馆,不过相当宽敞,旅馆的名称,就他所记得的,好像是叫阿德里安诺波利.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在这样荒凉的地方,这家旅馆是个相当显眼的目标,就是在黑夜里,也不可能找不到它.这是一座已经发黑的.很长的木头房子,尽管已经很晚了,房子里依然灯火通明,看得出里面还相当热闹.他走了进去,在走廊上碰到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人,他问那个人有没有房间.那人打量了一下斯维德里盖洛夫,精神振作起来,立刻把他领到很远的一间房间里,这间房子又闷又狭小,在走廊尽头的一个角落里.但是没有别的房间;全都客满了.那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人疑问地望着他.
"有茶吗?"斯维德里盖洛夫问.
"应该有吧."
"还有什么吗?"
"小牛肉,伏特加,冷盘."
"给拿小牛肉和茶来."
"不再需要什么别的了吗?"那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人甚至有点儿困惑不解地问.
"什么也不要了,什么也不要了!"
那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人大失所望地走了.
"这儿想必是个好地方,"斯维德里盖洛夫想,"我怎么不知道呢.大概,我这副样子也像是从哪儿的夜酒店里出来的,路上已经出过什么事了.不过我真想知道,经常住在这里,在这里过夜的是些什么人?"
他点着了蜡烛,更加仔细地看了看这间房间.这间小屋竟是那么矮小,斯维德里盖洛夫站在里面几乎直不起腰,屋里只有一扇小窗子;床很脏,一张油漆过的普通桌子和一把椅子差不多占据了全部空间.看样子墙壁好像是用木板钉成的,墙纸又脏又旧,上面已经积满灰尘,许多地方都撕破了,它们的颜色(黄的)还可以猜得出来,可是花纹已经完全无法辨认了.和平常楼里的情况一样,墙和天花板有一部分是倾斜的,这儿的斜面上边就是楼梯.斯维德里盖洛夫放下蜡烛,坐到床上,陷入沉思.隔壁一间小屋里说个不停的.奇怪的喃喃低语,有时竟会提高声调,几乎像在叫喊,这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从他一进来,这低语声就没停止过.他侧耳倾听:有人在骂另一个人,几乎是哭着责备他,不过听到的却是一个人的声音.斯维德里盖洛夫站起来,用一只手遮住蜡烛,墙上一条裂缝里立刻透出灯光;他走近前去,开始张望.在比他这一间稍大一点儿的那间房间里住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没穿礼服,有一头异常卷曲的鬈发,红通通的脸,神情十分激动,站在屋里,姿势活像个演说家,叉开两腿,以保持平衡,用一只手捶着自己的胸膛,激昂慷慨地责备另一个人,说他是个叫化子,说他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捞到,说,是他把他从泥坑里拉出来的,什么时候想赶他走,就可以赶他走,还说,这一切只有上帝知道.那个受责备的朋友坐在椅子上,看样子像一个很想打喷嚏.可又怎么也打不出来的人.他偶尔用浑浊的羊眼睛看看那个演说家,但显然却一点儿也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甚至也未必听到了什么.桌子上的蜡烛快要燃尽了,桌上还摆着一个几乎空了的.装伏特加的细颈玻璃瓶,几只酒杯,一些面包,几只玻璃杯,几根黄瓜和一只茶早已喝光了的茶杯.斯维德里盖洛夫看了看这个场景,就漠不关心地离开那条缝隙,又坐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