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与罚(下)-第六章
他仍然睡在那张床上,还是那样裹在被子里;蜡烛没有点着,窗外已经发白,天完全亮了.
"整夜都在做恶梦!"他气愤地欠起身来,觉得浑身无力;骨头酸痛.外面大雾弥漫,什么也无法看清.已经快六点了:他睡过了头!他起来,穿上还很湿的短外衣和大衣.他在衣袋里摸到了那支手枪,掏出来,摆正了底火;然后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笔记本,在最惹人注意的卷头页上写了几行大字.写完又看了一遍,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陷入沉思.手枪和笔记本就放在那儿,就在胳膊肘旁.几只醒来的苍蝇在桌子上那盘没有吃过的小牛肉上慢慢地爬.他盯着它们看了好久,最后用那只空着的手去捉一只苍蝇.他捉了很久,弄得疲惫不堪,可是却怎么也捉不到.最后发觉自己在干这种可笑的事,清醒过来,颤栗了一下,站起身,毅然走出了房门.一分钟后,他已经来到了街上.
乳白色的浓雾笼罩在城市上空.斯维德里盖洛夫在用木块铺成的又脏又滑的马路上往小涅瓦河那个方向走去.他仿佛看到了一夜之间涨高了的小涅瓦河里的河水,仿佛看到了彼特罗夫岛.湿漉漉的小路.湿淋淋的草.湿淋淋的树和灌木丛,仿佛看到了那丛灌木......他遗憾地去看一排房子,为的是想点儿什么别的.大街上既没碰到一个行人,也没遇到一辆马车.那些关着百叶窗.颜色鲜黄的小木屋看上去凄凉而且肮脏.寒仆潮气漫入他的全身,他觉得身上发冷了.有时他碰到一些小铺和菜店的招牌,每块招牌他都仔细看了一遍.木块铺的路面已经到了尽头.他来到一幢很大的石头房子旁边.一条身上很脏.冷得发抖的小狗,夹着尾巴从他面前跑着横穿过马路.一个穿着军大衣.烂醉如泥的醉鬼脸朝下横卧在人行道上.他朝这个醉鬼看了一眼,又往前走去.在他左边隐约露出一个高高的望台."噢!"他想,"就是这个地方嘛,干吗要到彼特罗夫公园去?至少有个正式的证人......"这个新想法几乎使他笑出了声,于是他转弯到×大街上去了.那幢有望台的大房子就在这里.房子的大门关着,门边站着一个个子不高的人,肩膀靠在门上,身上裹着一件士兵穿的灰大衣,头戴一顶阿喀琉斯式的铜盔.他用睡眼惺忪的目光朝正在走近的斯维德里盖洛夫冷冷地瞟了一眼.他脸上露出那种永远感到不满的悲哀神情,犹太民族所有人的脸上无一例外都阴郁地带着这副神情.有那么一会工夫,他们俩,斯维德里盖洛夫和"阿喀琉斯",都在默默地打量着对方.最后,"阿喀琉斯"觉得不对劲儿:这个人并没喝醉,可是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凝神注视着他,什么话也不说.
"您为什么站在这儿,您要在这儿干什么?"他说,仍然一直一动不动,没有改变自己的姿势.
"啊,不干什么,老弟,您好!"斯维德里盖洛夫回答.
"这儿不是你要找的地方."
"老弟,我要到外国去了."
"到外国去?"
"去美国."
"去美国?"
斯维德里盖洛夫掏出手枪,扳起板机."阿喀琉斯"扬起了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