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与罚(下)-第五章
当然,不久他就看出来了,安德烈.谢苗诺维奇是个极其庸俗.有点儿傻头傻脑的人.但这丝毫没有打消彼得.彼特罗维奇的顾虑,也没有使他受到鼓舞.即便他相信,所有进步分子都是这样的傻瓜,他的不安也不会消失.说实在的,对这些学说.思想和制度(安德烈.谢苗诺维奇正是用这些东西猛烈地责难他)他丝毫也不关心.他有自己的目的.他只需要尽快.立刻弄清:这儿发生过什么事情,是如何发生的?这些人有势力,还是没有势力?如果他着手做某一件事,他们是揭发他呢,还是不揭发他?如果揭发,那么是为什么揭发,现在到底是要揭发些什么?不仅如此,而且要弄清:如果他们当真有这个能耐的话,是否应该设法博得他们的好感,而且立刻稍微欺骗他们一下?该不该这样做?譬如说,能不能通过他们使自己的事业进展得更顺利一些?总之,他面前有成百上千的问题.
这个安德烈.谢苗诺维奇是个害淋巴结核体质虚弱的人,个子矮小,在某处任职,一头淡黄色的头发,颜色淡得出奇,留着肉饼状的连鬓胡子,并为这胡子感到非常自豪.此外,他几乎经常害眼病.他的心肠相当软,可是说话却自以为是,有时甚而至于极端傲慢,......如果与他的体形相对照,这几乎总是显得十分可笑.不过,若是阿玛莉娅.伊万诺夫娜这儿,他却被看作相当受尊敬的房客中的一个,也就是说,他不酗酒,而且按时缴房租.尽管有这些优点,安德烈.谢苗诺维奇却当真有点儿傻里傻气.他赞成进步思想,加入"我们的年轻一代",......这是因为年轻人的热情.这是那些多得不可计数的形形色色的庸人,思想极其幼稚.对什么都是一知半解,但又刚愎自用的人们当中的一个,他们转眼之间一定会附和最时髦的流行思想,为的是立刻把它庸俗化,为的是把他们有时的确是以最真诚的方式为之效力的一切东西漫画化.
然而,列别贾特尼科夫虽然心地十分善良,但在某种程度上也开始对和他同住的这个人,也就是他从前的监护人彼得.彼特罗维奇,感到简直忍无可忍了.所以会发生这种情况,从双方来说,都有点儿偶然,不过却是相互的.不管安德烈.谢苗诺维奇多么单纯而又轻信,可还是开始渐渐看出,彼得.彼特罗维奇在欺骗他,而且打心眼里瞧不起他,看出,"这不完全是他想象中的那个人".他曾试图向他讲述傅立叶的体系和达尔文的学说,但是彼得.彼特罗维奇,特别是近来,不知为什么,听他讲述的时候,已经带着明显的讥讽神情,而最近,他甚至骂起人来了.关键在于,他本能地开始看透了,列别贾特尼科夫不仅是个庸俗和有点儿傻气的人,而且也许还是个撒谎的家伙,就是在他自己那个小团体里,也没有建立任何比较重要的关系,而只不过是听到过一些几经转述的东西;不仅如此:也许就连他该做的宣传工作,他也不甚了了,因为他太糊涂,怎么能做什么揭发者呢!顺带说一声,在这一个半星期里,彼得.彼特罗维奇很乐于接受(特别是最初)安德烈.谢苗诺维奇的甚至是非常奇怪的赞扬,也就是,譬如说吧,如果安德烈.谢苗诺维奇说,他打算赞助不久即将在小市民街某处成立的新"公社";或,打个比方说,认为如果杜涅奇卡在婚后头一个月就想找一个情夫,他也不会干涉;或者,说他不会让自己未来的孩子们受洗礼,等等,等等,对这一类的赞扬,他不是不予否认,而是一言不发.对别人加在他身上的这样一些优点,以自己的习惯,彼得.彼特罗维奇都不予否认,甚至容许人家这样赞扬他,......不管是什么赞扬,他听着都感到有点飘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