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与罚(中)-第四章
拉斯科利尼科夫没有回答,他面色苍白,纹丝不动地坐着,十分紧张地盯着波尔菲里的脸.
"这一课上得好!"他想,不由得浑身发冷."这已经不是像昨天那样猫逗老鼠了.他不是在向我显示自己的才能,而是......暗示:在这方面他要聪明得多.这里还有别的目的,是什么目的呢?唉,胡扯,老兄,你是在吓唬我,你是在耍花招!你没有证据,昨天的那个人也不存在!你只不过想把我搞糊涂,想过早地惹我生气,在这种情况下出其不意抓住我的把柄,不过你错了,你打错了主意,打错了主意!不过为什么,为什么向我作这样明显的暗示呢?......他是把希望寄托在我的神经不正常上吗!......不,老兄,你错了,你打错了算盘,哪怕你布置下了什么圈套好,且看你布置下了什么圈套吧."
他竭力克制着,作好思想准备来面对一场无法预料的可怕的灾难.有时他真想立刻扑过去,当场掐死波尔菲里.还在他进来的时候,他就担心会恨到如此程度.他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发干,他的心在狂跳,唾沫已经干在嘴唇上了.不过他还是下决心保持沉默,不到必要时候决不说话.他明白,处在他目前的地位,这是最好的策略,因为这样不但自己不会说漏了嘴,相反地,能以自己的沉默来激怒敌人,也许敌人反倒会不慎失言,向他透露出点儿什么来.至少他抱有这样的希望.
"不,我看得出来,您不相信,您一直以为我是在跟您开无恶意的玩笑,"波尔菲里接着话茬说,他越来越快活,高兴得嘿嘿地笑个不停,又在屋里转起圈子来了,"当然啦,您是对的;我天生就是这副模样,这是上帝亲自安排的,只会让人觉得好笑;不过我要告诉您,我还要再说一遍,老兄,罗季昂.罗曼诺维奇,请您原谅我这个老头子,您还是个年轻人,可以这么说吧,刚刚进入青年时期,所以和所有青年人一样,最重视的就是人的智慧.开玩笑的机智和抽象的道理在引诱你们.譬如说吧,据我对军事的理解,可以说,这就完全跟从前奥地利的御前军事会议一样:他们在纸上谈兵,打败了拿破仑,还俘虏了他,他们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用最机智的方法把一切都计算过了,并且作出了结论,可是你瞧,马克将军率全军投降了,嘿......嘿......嘿!我看得出来,看得出来,罗季昂.罗曼诺维奇老兄,您在嘲笑我,笑我是一个文职人员,却总是从军事史上挑选例子.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这是我的嗜好,我喜欢军事,太喜欢看那些作战报告了......我完全选错了职业.我真该在军队里服务,真的.也许,成不了拿破仑,不过当个少校嘛,倒还可以,嘿......嘿......嘿!那么好吧,现在,我亲爱的朋友,我要把这个,也就是特殊情况的全部真情,全部详情细节,统统都告诉您:现实和人的天性非常重要,它们有时会让最有远见的打算落空!唉,请您听听我这个老头子的话,罗季昂.罗曼诺维奇,我可是一本正经地对您说(说这话的时候,这个未必有三十五岁的波尔菲里.彼特罗维奇当真好像突然变老了:就连他的声音也变得苍老起来,不知怎的全身也弯了,变得弯腰驼背,活像个老头子了),何况我还是个直爽的人......我是不是个直爽的人?您怎样认为?大概,我是够直爽的了,因为我把这样一些事情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您,还不要求得到奖赏,嘿......嘿!嗯,那么我接着往下说:照我看,机智这玩意儿太美妙了.可以说,这是大自然的光彩,人生的慰藉.看来,它多会玩弄一些狡诈的诡计啊,所以,有时一个可怜的侦查员哪里能猜得透它玩的把戏,何况他本人也往往耽于幻想呢,因为他也是人嘛!然而人的天性救了这个可怜的侦查员,这可真是要人命!那个醉心于说俏皮话,'正在跨过一切障碍,(正如您以最机智的巧妙方式所形容的)的青年却没想到这一点.假定说吧,他也会撒谎,也就是说,有这么一个人,是个特殊情况,是个incognito,他撒谎撒得十分巧妙,用的是最最狡猾的方法;似乎他胜利了,可以享受自己机智的成果了,可是他扑通一下子摔倒了!而且是在最引人注目.对他来说也是最糟糕的地方突然昏倒了.就假定说,即使他有病,但他竟注意到了屋里的闷,毕竟向人作了某种暗示!他撒谎的本事无与伦比,却没能考虑到自己的天性.他的狡诈到哪里去了呢?另一次,他醉心于卖弄自己的机智,愚弄那个怀疑他的人,仿佛故意变得面无人色,就像演戏一样,可是他的表演太自然了,面色白得太逼真了,于是就又向人作了某种暗示!虽然起初他的欺骗奏效了,可是一夜之间那个受骗的人就立即会明白过来,如果他也是个精明的小伙子的话.要知道,每一步都是这样!他为什么要抢先一步,谈那些人家根本没问他的事,为什么滔滔不绝地谈起那些本不该谈,应该保持缄默的事情,为什么一逮到机会就插进一些各式各样的比喻,嘿......嘿!他还自己跑了来,问:为什么这么久还不逮捕他?嘿......嘿......嘿!就连最机智的人,就连心理学家和文学家也会发生这样的事!人的天性是一面镜子,一面最明亮的镜子!那就对镜顾影自怜吧!不过您的脸色为什么这么苍白,罗季昂.罗曼诺维奇,您是不是觉得闷,要不要打开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