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与罚(上)-第一章
"我现在怕的不是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他忐忑不安.含含糊糊说道,"也不是怕她揪头发.头发算得了什么!......头发不值一提!这是我说的!要是揪头发,那也许倒好过些,我不怕那个......我......怕的是她的眼睛......不错......是眼睛......她脸上的红晕我也害怕......还有......我还怕她的呼吸......得这种病的人是怎样呼吸的你看到过吗......在感情激动的时候?孩子们的哭声我也害怕......因为,要是索尼娅不养活他们......那我真不知道怎么办!真不知道!可挨打我倒不怕......你要知道,先生,这样的殴打不仅不会让我感到难受,反倒会让我好过一些......因为不这么着,我自己就受不了.打还好些.让她打吧,让她出口气吧......这样倒好些......瞧,就是这幢房子,科泽尔的房子.他是个钳工,德国人,蛮有钱......请领我进去!"
他们从院子里进去,上了四楼.越上去楼梯越暗.已经差不多十一点了,虽说在这个时节彼得堡没有真正的黑夜,可是楼道上边还是很暗.
最上面一道楼梯尽头,有一扇熏黑了的小门.一个蜡烛头照亮了十来步长的一间相当简陋的小屋;从楼梯平台上就能看到整个屋里的情况.到处乱丢着东西,乱糟糟的,孩子们穿的各种破衣服更是如此.后半间房子前挂着一条破床单.大概床就摆在床单后头.屋里只有两把椅子和一张破烂不堪的漆布面的沙发,前面摆着一张厨房里用的旧松木桌子,没上过油漆,上面也没铺任何东西.桌边一个铁烛台上点着一段快要燃尽的脂油蜡烛头.看来马尔梅拉多夫是住在一间单独的房间里,而不是住在半间屋里,只不过他这间房间是条通道.通往里面几间像笼子般的小房间的门半开着,那些小房间是由阿玛莉娅.利佩韦赫泽尔的一套住房分隔成的.那里人声嘈杂,喊声尖锐刺耳,人们在哈哈大笑.大概正在打牌和喝茶.有时会从里面飞出几句不堪入耳的话来.
拉斯科利尼科夫立刻就认出了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这是一个瘦得可怕的女人,相当高,身材苗条匀称,一头深褐色头发非常美丽,面颊当真红艳艳的.她双手紧按着胸口,嘴唇干裂,呼吸时快时慢,若断若续,正在自己那间不大的屋子里踱来踱去.她两眼闪闪发光,好像寒热发作,但目光锐利而又呆板,如脸上闪着将要燃尽的蜡烛头最后的微光轻轻抖动着,烛光中这张神情激动不安.害肺病的脸,使人产生一种痛苦的印象.拉斯科利尼科夫觉得,她好像只有三十来岁,当真不配马尔梅拉多夫......她既没听到.也没发觉进来的人;大概她正想得出神,所以既听不到,也看不见.屋里又闷又热,可是她没有开窗;从楼梯上飘进一股臭气,但通楼梯的门却没关上;一阵阵犹如波浪一般抽香烟的烟,穿过没关好的房门,从里面屋里冲了进来,她在咳嗽,可是没有把房门掩上.只有五.六岁的.最小的女儿蜷缩着身子,头埋在沙发上,半躺半坐地睡在地板上.一个比她大一岁的小男孩,浑身发抖,正在墙角落里哭泣,大概他刚挨过打.八.九岁的大女儿个子挺高,瘦骨嶙峋,身上是件千疮百孔的破衬衣,裸露的双肩上披着一件德拉德达姆呢的旧斗篷,大概这件斗篷是两年前给她缝的,因为现在已经到不了她的膝盖了;她正站在墙角落里小弟弟的身边,用自己干瘦得像火柴棒样细长的手臂搂着他的脖子.她大约正在哄他,正对着他悄悄地说着什么,千方百计让他别再哭起来,同时用自己那双老大老大的黑眼睛惊慌地注视着母亲,那双眼睛在她那瘦削.惊恐的小脸上,似乎显得更大了.马尔梅拉多夫没有进屋,就在房门口跪下来,却把拉斯科利尼科夫推到了前面.那女人看到一个陌生人,刹那间清醒过来,心不在焉地在他面前站着,仿佛在猜测:他进来干什么?但她可能立刻就想到,他是要到另外那些房间里去,因为他们的这一间是个通道.想到这一点,她已经不再注意他,就走到通往楼梯平台的门前,想要关上门,这时看到了跪在门坎上的丈夫,突然大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