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与罚(上)-第一章
他本不想说这些话,可是这些话却忽然脱口而出.
老太婆很快镇静下来了,看来,客人的坚决语调使她受到了鼓舞.
"你这是怎么回事?我的爷,这么突然......这是什么东西啊?"她瞅着那件抵押品,问.
"银烟盒.上次我不是说了吗."
她伸出手来.
"但您脸色怎么这么白?手也在发抖!吓了一跳,是吗,先生?"
"寒热病发作了,"他断断续续地说."不由自主地脸色发白当然也没有吃的了,"他补上一句,勉强才把这句话说了出来.他又没有力气了.但是这回答似乎合情合理;老太婆才把抵押品接了过去.
"这是什么啊?"她问,手里掂量着那件抵押品,再一次盯着拉斯科利尼科夫仔细看了看.
"这东西......烟盒......是银子的......您瞧瞧吧."
"可是,好像不是银的......咦,捆起来了."
她竭尽全力想解开捆在上面的细绳,转身面对窗户,冲着亮光(别看天气闷热,她的窗子全都关着),有几秒钟背对着他站着,完全不管他了.他解开大衣,从环扣上取下斧头,但是还没有完全拿出来,只是用右手在衣服里面轻轻握着它.他的手非常虚弱;他自己感觉到,每一瞬间手都越来越麻木,越来越僵硬了.他害怕会放开手,把斧头掉下去......忽然他好像头晕起来.
"哼,他这是捆的件什么东西啊!"老太婆恼怒地喊了一声,朝他这边动了动.
再不能错过这一刹那了.他把斧头完全拿了出来,双手抡起斧头,几乎是不知不觉,几乎毫不费力,几乎又是不由自主地用斧背击到她的头上.这时他似乎根本没有力气.可是他刚把斧头打下去,身上立刻有了力气.
和往常一样,老太婆头上没有包头巾.她那稀疏.斑白.象往常一样厚厚搽了一层油的浅色头发,编成了一条老鼠尾巴似的细辫子,盘在头上,后脑勺上翘着一把角质的破梳子.一斧下去,正击在她的头顶上,这也是因为她个子矮小,才使他正好击中了头顶.她叫喊了一声,但声音十分微弱,忽然全身缩下去坐到了地板上,不过还是举起双手想要保护自己的脑袋.她一只手里还拿着那件"抵押品".这时他使出浑身的力气又击了一下,两下,一直是用斧背,而且都打在头顶上.血恰似从翻倒的杯子里迸涌出来,她的身子仰面倒了下去.他往后退去,让她完全倒下,并且立刻俯下身子,看她的脸;她已经死了,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好像要从眼眶里跳出来,由于抽搐,前额和脸都皱起来了,变得十分难看.
他把斧头放到地板上.死者的旁边,马上伸手去摸她的衣袋,竭力不让还在流淌的血沾到手上......他摸的就是上次她从里面掏出钥匙来的右边的口袋.他头脑此时完全清醒,神智不清和头晕已经消失,只有手一直还在发抖.他后来回想起当时的情况,那时他甚至非常细心,十分谨慎,一直竭力不让身上沾上一丝血迹......他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所有钥匙都像上次那样串作一串,串在一个小钢圈儿上.他马上拿着钥匙跑进卧室.这是一间很小的房间,屋中一边有个供着圣像的.老大的神龛.另一边靠墙摆着一张大床,很干净,上面有一床棉被,被面是用零碎绸缎拼接起来的.第三面墙边放着一个抽屉柜.怪事:他刚把钥匙插到抽屉柜的锁孔上,刚刚听到钥匙的响声,忽然感到全身一阵痉挛.他忽然又想扔下一切,离开这里.但这仅仅是一瞬间的事,要走已经迟了.他甚至嘲笑自己了,突然又一个让人惊慌不安的想法使他吃了一惊.他忽然好像觉得,老太婆可能还活着,还可能苏醒过来.他丢下钥匙和抽屉柜,跑回尸体那里,拿起斧头,又一次对准老太婆抡起斧子,可是没有打下去.毫无疑问,她已经死了.他弯下腰,又在近处仔细看了看她,他清清楚楚看到,颅骨被打碎了,甚至稍稍歪到了一边.他本想用手指摸一摸,但马上把手缩了回来,就是不摸也看得出来.这时血已经流了一大摊.忽然他发现,她脖子上有一根细线带,他拉了拉它,但线带很结实,拉不断,而且让血给弄湿了.他试着想从她怀里把它拉出来,但不知有什么东西碍事,把它给挡住了.他急不可待地又抡起斧头,本想从上边,就在这儿,在尸体上砍断那根细带,可是没敢这么做.他忙乱了两分钟光景,两手和斧头都沾上了鲜血,好不容易才割断那根细带,没让斧头碰到尸体,把线带拉了出来;他没有弄错......这是钱袋.线带上挂着两个十字架,一个是柏木做的,一个是铜的,除了两个十字架,还有一个小珐琅圣像;和这些东西一起,还挂着一个油渍斑斑.不大的麂皮钱袋,钱袋上还有个小钢圈儿和小圆环.钱袋装得满满的.拉斯科利尼科夫没有细看,就把它塞进了衣袋,把两个十字架却丢到了老太婆的胸膛上,这一次还拿了斧头,而后跑回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