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叶妮.格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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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叶妮.格朗台

  "您瞧,妈妈,做工多考究."

  "噢!含金量很高吧,"娜农端咖啡进来,说道.

  "这是什么?"夏尔笑着问道.

  他指着一只椭圆形的褐色陶壶问.那壶外面涂釉,里面涂珐琅,四周有一圈灰,壶内咖啡沉底,水面翻上泡沫.

  "这是烧得滚开的咖啡,"娜农说道.

  "啊!亲爱的伯母,我既然来这儿住几天,总得做点好事,给我留个纪念.你们太落后了!我来教你们怎样用夏塔尔咖啡壶煮咖啡."

  他力图讲清夏塔尔咖啡壶的用法.

  "啊!有那么多手续,"娜农说道,"那得花一辈子的功夫.只有你在愿意费这个劲.啊!是不是?我如果这么煮咖啡,谁替我去给母牛弄草料啊?"

  "我替你,"欧叶妮说道.

  "孩子!"格朗台太太望望女儿说.

  这一声"孩子",让三位妇女想起了苦命的年轻人临头的灾难,她们都不说话了,只不胜怜悯地望着夏尔.这使夏尔大吃了一惊.

  "怎么啦,堂姐?"夏尔说.

  "嘘!"格朗台太太见欧叶妮正要开口,连忙喝住,"你知道的,女儿,你父亲说过要由他亲自告诉先生的......"

  "叫我夏尔,"年轻的格朗台说道.

  "啊!您叫夏尔?多么好听的名字,"欧叶妮叫道.

  预感到的灾祸几乎总会来临.担心老箍桶匠不期而归的娜农.格朗台太太和欧叶妮偏偏这时听到了门锤声:敲得这样响,他们都清楚是谁.

  "爸爸回来了,"欧叶妮说道.

  她端走了糖碟子,只留几块糖在桌布上.娜农撤掉了那盘鸡蛋. 格朗台太太一蹦而起像受惊的小鹿.夏尔看到她们如此慌乱,感到莫明其妙.

  "哎!怎么啦?你们?"他问.

  "父亲回来了,"欧叶妮说道.

  "那又怎么样啊?"

  格朗台先生走进客厅,目光锐利地扫扫桌子,又看看夏尔,都看清了.

  "啊!啊!你们在给侄儿接风呢,好!很好!好极了!"他说道,不打一点磕巴."猫一上房,耗子就跳舞了."

  "接风?"夏尔心中奇怪,这一家人的规矩和风尚真是难以想象.

  "给我一杯酒,娜农,"老头儿道.

  欧叶妮端了一杯酒来.格朗台从腰包里掏出一把厚刃牛角刀,切了一片面包,挑上一点黄油,仔细地把黄油一点一点地涂抹开,然后站着吃起来.这时夏尔正在给咖啡加糖.格朗台看到那么多糖块,瞪了一眼脸色已经发白的妻子,朝前走了几步,俯身凑到可怜的老太太的耳边,脸色铁青地问她:"你从哪儿拿的糖来?"

  "娜农是到费萨尔的铺子去买来的,家里没有糖了."

  真是无法想象这一场哑剧给三位妇女造成多么惶恐的紧张气氛.娜农从厨房里赶来,看看客厅里事情变的怎么样.夏尔喝了口咖啡,觉得太苦了,伸手要去拿格朗台早已收起来的糖,

  "你要什么啊,侄儿?"

  "我要糖."

  "加些牛奶,"家长说道,"可以减轻些苦味."

  欧叶妮把格朗台刚刚收起来的糖碟重新拿出来放在桌上,镇静自若地望着父亲.真的,巴黎女人为了帮情人逃跑,不惜用纤纤玉手抓住丝绸结成的绳梯,那种勇气不一定胜过欧叶妮重新把糖碟放到桌上去时的胆量.巴黎女子后来会骄傲地给情人看玉臂上的伤痕,那上面的每一道受损的血管都会得到眼泪和亲吻的洗礼,由快乐来治愈,这是情人给她的报答.可是堂姐有老箍桶匠雷电般的目光的逼视下五内俱焚的感觉夏尔是永远不会体会得到的.

  "你不吃吗,太太?"

  可怜的老女奴走上来恭敬从命地切了一块面包,拿了一只梨.欧叶妮大胆地请父亲吃葡萄:"爸爸,尝尝我保存的葡萄吧!堂弟,您也吃一点儿好吗?我特地为您摘的,瞧这几串多美."

  "哦!如果不制止的话,索缪城会被她们掳掠一空的,侄儿.等你吃完饭,咱们去花园里走走.我有话要跟你说,那可不是什么甜蜜的事儿."

  欧叶妮和她母亲看了夏尔一眼,夏尔不可能把那表情弄错.

  "伯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自从家母死后......(说到家母他的声音软下来)我不可能再有什么不幸的事了......"

  "侄儿,谁能知道上帝要让咱们经受什么痛苦啊?"伯母说道.

  "得,得,得,得!"格朗台说道,"又胡说八道了.我看到你这双标致白净的手,侄儿,心里就难受."他给侄儿看老天爷在他小臂的尽头安上的那双像羊肩一样宽大而肥硕的手又说,"瞧,这才是生来捞金攒银的手!你从小学就把脚放进本来应该做钱包的羊皮里去,但我们呢,把票据放进羊皮公事包.这糟得很,糟得很哪!"

  "您想说什么,伯父,我若能听懂一句,就不得好死."

  "你跟我来,"格朗台说.

  咔嚓一声折好刀子,守财奴喝掉杯底的剩酒,打开门往外走.

  "堂弟,勇敢些!"欧叶妮说.

  姑娘的口气直让夏尔心寒.他跟在怪吓人的伯父的身后,心头惴惴不安到极点.欧叶妮,她母亲和娜农忍不住好奇心.走进厨房,偷看即将演出在潮湿的小花园里的那场戏的两位主角,伯父先是跟侄儿一起一声不吭地走着.格朗台将把夏尔父亲的死讯告诉他,本来并不感到为难,但是想到夏尔已落到不名分文的地步,他动了恻隐之心,因而他字斟句酌,力求把惨酷的实情说得缓和些."你父亲已经离你而去了!"这话等于不说.父亲总比孩子先死.然而,"你已经没有任何财产了!"这句话集中了人世间的一切苦难.老头儿在花园中间那条小径上来回走了三趟,踩得细沙嘎嘎作响.在人生的重大关头,欢情和惨祸降临的地方总是紧紧地贴着我们的心里.故而夏尔以特别的关注,审视小花园里的黄杨树,飘落的枯叶,剥蚀的墙垣,奇形怪状的果树,各种如画的细节将永远在他的心中铭记,将因激情所特有的记忆功能而同这至高无上时刻天长地久地混合在一块儿.

  "天真热,多么晴朗啊,"格朗台吸了一大口气,说道.

  "是的,伯伯,可为什么......"

  "这样,我的孩子,"伯父接口道,"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你的父亲非常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