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叶妮.格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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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叶妮.格朗台

  城里仅有六位居民有资格出入他的公馆.前三位中最起眼的人物是克吕旭先生的侄子.自从这位青年当上索缪初级法庭的庭长后,他在克吕旭的姓名之后,又加上了蓬丰这一称呼,而且力求让蓬丰的身价超过克吕旭,他的签名已改成克.德.蓬丰.辩护律师一旦冒失地照旧叫他克吕旭先生,出庭时立刻就会后悔自己糊涂.凡是称他庭长先生的人都能得到他的保护,他对叫他德.蓬丰先生的人更报以满意的微笑.庭长先生三十二岁左右,有一处名叫蓬丰的地产,年收入七千法郎;他还在等着继承两位老叔的遗产,一个是克吕旭公证人,另一位是克吕旭神父,图尔城里圣马丁大教堂的教士会成员,这两人据说都很有钱.三位克吕旭靠许多本家弟兄撑腰,外加同城里的二十来家多多少少亲戚关系,与从前佛罗伦萨的梅迪契家族一样,俨然结成一个私党;而且同梅迪契家族有帕齐家族这个宿仇一样,克吕旭叔侄也有自己的对头.德.格拉珊太太有一个二十三岁的儿子,所以常热心地来陪格朗台太太打牌,走动很勤,希望自己心爱的儿子阿道尔夫能同欧叶妮小姐结亲.银行家德.格拉珊先生极力促成妻子的阴谋,暗中不断给老财迷一些好处,决战的关头总能及时赶到前线.这三位格拉珊也有自己的同伙.本家弟兄与忠实的盟友.在克吕旭这一方,神父是智囊,由当公证人的兄弟全力支持,激烈地同银行家的太太争夺地盘,力图把格朗台的大笔遗产留给自己的侄儿庭长.克吕旭与格拉珊两家明争暗头的目标,就是欧叶妮.格朗台小姐的嫁奁;这事在索缪城里早已 成为家家户户的热门话题.格朗台小姐要嫁给庭长先生呢,还是阿道尔夫.德.格拉珊?众说纷芸.有些人的答案是:格朗台先生既不会把女儿许给庭长,也为会把女儿许给德.格拉珊少爷.他们说,老箍桶匠野心特别大,要找个贵族院的议员当女婿,凭着一年三十万法郎的收入当陪嫁,谁还会计较格朗台家过去.现在和将来的酒桶生意?另一些人则反驳说,德.格拉珊本来就是贵族世家,有钱有势,阿道尔夫又是仪表堂堂,除非格朗台身边有教皇的侄儿在跟他求亲,跟这样的人家联姻他还能不心满意足吗?但他毕竟是个白丁,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曾经拿着削木刀做酒桶的事?况且他还戴过"红帽子".更有心计的人提醒说,克吕旭.德.蓬丰先生随时都能出入格朗台家,而他的对头只有星期天才能上门.一些人认为德.格拉珊太太同格朗台家的女眷关系密切,胜过克吕旭叔侄,久而久之她会说动格朗台母女,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另一些却回答说,克吕旭神父是天下最巧于辞令的人,女人和僧侣斗法,正好势均力敌;用索缪城里一位出言俏皮的人的话来说:"他们是力量相当."据当地更熟内情的老人们的看法,像格朗台老爹那样精明的人,绝对不会让家产落到外人的手里,索缪的欧叶妮.格朗台小姐只可能嫁给在巴黎做葡萄酒批发生意十分得法的格朗台先生的儿子.对于这一看法,克吕旭派与格拉珊派异口同声反对:"首先,格朗台老哥儿俩三十年来没见过两次面.其次,巴黎的格朗台先生对儿子抱有非常高的期望.他本人是巴黎城里的一区之长兼议员,又是国民卫队的上校,商务法庭的法官.他一心只想着同拿破仑宠信的那个公候之家联姻,所以他根本瞧不起格朗台,更不承认同是本家一事."方圆七.八十里,甚至在从安茹到布卢瓦的驿车里,人们七嘴八舌,谈起这位富家独女的亲事来,什么话没有?一八一八年初,克吕旭派一度明显地占了格拉珊派的上风.向来以花园.华宅.田庄.河流.池塘.森林而远近闻名的弗洛瓦丰地产,价值三百万法郎.年轻的德.弗洛瓦丰侯爵由于急需现款,不得不计划卖掉.克吕旭公证人,克吕旭庭长与克吕旭神父,在党羽的帮助下,设法打消了侯爵分段出售的念头.公证人劝侯爵:分段出售,必得同投标人打无数次官司才能收齐他们应付的款项;还不如卖给格朗台先生,他能付现钱给你那多好.临了,公证人同侯爵做成这笔皆大欢喜的生意.于是好一片风光美丽的侯爵封地,被吞进了格朗台先生的囊中.索缪城的居民看到格朗台先生办完手续,就把打了些折扣的田价一次付清,没有不惊讶万状.这件新闻一直传播到南特与奥尔良.格朗台先生搭一辆老乡回家的便车,到弗洛瓦丰察看新置的产业,他以主人的身份看了一之后,回到索缪城,认为这一笔投资等于放了一笔利息五厘的贷款,并立刻萌生一个宏伟的设想,打算把他的全部家当都并到这片地产上来,大力发展这片侯爵领地.然后,为了把几乎已经掏空的金库重新填满,他决定把他的树木森林全部砍平,把草场上种植的白杨也都当木材卖掉.

  现在你总该知道人人称格朗台家叫公馆的分量了吧.这房屋惨淡无光,阴森森,静悄悄,坐落在城区的上部,坍塌的城墙脚下.组成门洞的两根与柱和支柱间的拱顶,跟房屋一样,是用凝灰岩砌成的;那是卢瓦尔河边特有的一种白石,质地松软,一般不到二百年就不行了.寒冬酷暑给门洞的拱楣.侧壁,凿出无数大小不一.形状古怪的洞眼,表面上看去就像法兰西建筑常见的那种蛀蚀斑斑的石料,还有几分监狱大门的模样.在门楣的上方,有一长条硬石浮雕,图案代表一年四季,形象已剥蚀,而且通体发黑.浮雕上面有一条接缝的石板,突出在外,上面杂乱地长着些野草,黄色的苦菊,野牵牛花,旋复花,车前草,还有一棵小小的樱桃树,已经很高了.褐色的大门是用整块橡木板做的,到处都有干裂的缝隙,外表很单薄,其实很厚实,上面有一排排对称的钉子,组成几个图案.独扇大门的中间,开了一个装上铁栅的四方门眼,铁条排得十分密,而且锈得发红.像是给下面的门槌提供了装置的原因,这门槌由一个铁环吊在门上,槌头正好敲在一颗大钉的头上,上面刻着一张扮作鬼脸的面孔.长圆形的槌头跟我们老祖宗称之为傻瓜脑袋的钟锤相仿,又好像一个巨大的惊叹号;好稽古的人倘若仔细打量,或许会发现这槌头上还留看当初的丑角形象的痕迹,只是时间太久,花纹早已磨平.装上铁栅的门眼在内乱不止的年月本来是用来张望来客的;如今爱东张西望的人可以从中看到在幽暗发绿的拱顶的尽头,有几级七零八落的台阶,通向一个厚墙围住的花园.潮湿的墙面到处是淋漓的水迹和一簇簇野生的小树,倒也别有情趣.这墙原先是城墙,邻近几家的花园就筑在城墙上面.楼下最起眼的房间是客厅,客厅的入口就对着大门.在安茹.都兰.贝里等地的小城中,客厅的重要性外地人通常是体会不到的.客厅能起多种作用,是穿堂.沙龙.书房.上房和饭厅,是家庭生活的中心,公用的起居室.地段的理发师一年两次到这儿来给格朗台先生理发;佃户.本堂神父.县长.磨坊伙计登门的时候,也是在这儿受到接待.这间屋有两扇临街的窗户,地上铺着地板,四壁有灰色的护墙板,从上到下,整个铺满,而且镶嵌着一条条旧式的分割线;顶上的梁木露在外面,也漆成灰色,梁木间的楼板填上白色的棉垫,如今已经发黄.一座黄铜的老式时钟,镶嵌了螺钿的花纹,点缀着刻工粗糙的白石面料的壁炉架;壁炉架上面挂着一面发出绿光的镜子,边缘削成显示厚度的斜面,把镜子的反光射到哥特式的镂花钢框的四周.壁炉两边各有一座金光闪闪的黄铜烛台,供待客与居家两用:拿掉玫瑰花瓣形的托盘,把烛台的主杆插进一个镶有黄铜的大理石的座子,这铜花黯淡的大理石座子就成了日常用的烛台.老式的座椅包着旧花布,图案内容是拉封丹的寓言,不过不知底细的人看不出上面的主题,因为颜色褪尽,而且补钉摞补钉,原来的图案难以看清.房间的四角放着酒柜之类的角橱,角橱上面还有数层油腻的搁板.一张旧的细木镶嵌的牌桌,放在两扇窗户之间的空档里,桌面上画有棋盘.在桌子上面的墙上挂着一幅椭圆形的晴雨表,黑框四周点缀着金漆的木刻花边,仅仅是久经胆大妄为的苍蝇一再地糟蹋,金漆被蹭得所剩无几了.壁炉对面的墙上挂着两幅水粉肖像,据说身穿法兰西卫队中尉衔军官制服的,是格朗台太太的外公德.拉倍特里埃先生,另一位是已故的让蒂叶夫人,装扮成古装的牧女.两扇窗户都挂着窗帘,用的是图尔出产的红色粗经布,两边由大坠子的黄丝带吊起.这种豪华的装璜同格朗台家的习惯非常不协调,原来这些都是买进这所房屋时就有的;还有镜框.座钟.软垫家具与粉红色的角柜,也都是连房屋一起买下的.离门最近的那个窗户跟前放着一把草垫椅子,椅腿下面加了垫板,以便让格朗台太太坐着就能看见街上的行人.一张褪了颜色的桃木针线桌占满窗下的空间,欧叶妮.格朗台坐的小椅子就放在针线桌边上.十五年来,母女俩天天在这儿安静地消磨日子,手里总是做着活计,从四月春暖时起,到十一月冬季降临时止,年年这样.直至十一月初她们才可以转移到壁炉前歇冬了.只有到十一月初一,格朗台才准许客厅里生火,一到三月三十一日就得熄火,他根本不考虑春寒与秋凉.大高个娜农设法从厨房炉膛里掏出她有意保留下来的木炭,放进烤火炉,让太太小姐抵御初春和深秋时节早晚的寒意.母女俩像女工一样废寝忘食地缝制全家人所需的衣物,整天像女工一样操劳;即使欧叶妮想替母亲绣一条挑花领子,也只能利用自己的睡眠时间,而且还得设法骗来父亲的蜡烛.多年来,老财迷老是亲自分发蜡烛给女儿和娜农使用,同样,日常消费的面包和其他物品,也都由他在早晨分发.